洛陽城的晨霧還沒散盡,洛水邊的演武場已響起了整齊的呼喝。我站在觀武臺上,看新招募的士兵操練——他們大多是農(nóng)民,握鋤頭的手還沒習(xí)慣握槍,刺出的槍尖搖搖晃晃,可眼里的勁兒卻比誰都足。
“將軍,”徐世勣捧著花名冊走過來,指尖點(diǎn)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上,“這半月來,又有三萬青壯來投。只是……糧草快接不上了?!蔽彝菸鋱鲞厱裰囊安烁桑睦锍亮顺?。洛陽糧倉的存糧,本就被前隋官員克扣了大半,如今要養(yǎng)十幾萬兵馬,還要接濟(jì)城中百姓,確實捉襟見肘。
“去看看李密先生?!蔽肄D(zhuǎn)身往府衙走,腳下的石板路還帶著露水的濕意。
李密正在書房里翻舊檔,案上堆著前隋的戶籍冊、賦稅簿,紙頁發(fā)黃發(fā)脆,稍一碰就簌簌掉渣。見我進(jìn)來,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冊子:“公子你看,這是大業(yè)七年的均田冊,上面記著洛陽周邊有近萬頃官田,都被隋室宗親圈占了?!?/p>
“官田?”我接過冊子,指尖劃過“永寧公主”“觀王楊雄”等名字,“你的意思是……”
“分了它?!崩蠲艿难凵窳恋皿@人,“把這些官田分給無地的百姓和士兵,讓他們耕種。秋收時,咱們按三成收糧——既解了眼下的糧荒,又能讓他們死心塌地跟著咱們?!蔽夷笾鴥宰拥氖种肝⑽⑹站o。分官田,這在當(dāng)時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那些前朝宗親雖已失勢,卻仍有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可轉(zhuǎn)念想起演武場上那些餓瘦了的士兵,想起街頭捧著空碗的孩子,又猛地松了手。
“就這么辦?!蔽覕蒯斀罔F,“但得說清楚,不是搶,是‘還’。這些田本就該是百姓的,咱們只是物歸原主。”
分田的告示貼出去那天,洛陽城像炸了鍋。有白發(fā)老者拄著拐杖跑到府衙前,對著告示磕了三個響頭,哭道:“俺家祖上就是這洛水邊的農(nóng)戶,隋兵強(qiáng)占了田,把俺爹打成了殘廢……將軍這是替天行道??!”可麻煩也跟著來了。傍晚時分,親衛(wèi)匆匆來報:“將軍,城西的張大戶帶著家丁,把分了他家田的農(nóng)戶打了!還說……還說將軍是亂臣賊子,早晚要遭天譴!”
我?guī)еH兵趕到城西時,那農(nóng)戶正趴在泥地里,額角淌著血,懷里還死死護(hù)著剛分到的田契。張大戶叉著腰站在一旁,身后的家丁個個橫眉立目,手里的棍棒還滴著血。
“楊玄感,你個黃口小兒!”張大戶見了我,非但不怕,反而梗著脖子喊道,“這田是先帝賞給我家的!你敢私分官田,就不怕遭報應(yīng)?”我沒理他,先讓人把受傷的農(nóng)戶抬去醫(yī)治。轉(zhuǎn)身時,目光掃過圍觀的百姓,朗聲道:“父老鄉(xiāng)親們,這張大戶說田是先帝賞的??上鹊圪p他田,是讓他給百姓活路,還是讓他仗勢欺人?”
人群里有人喊:“他去年借糧給俺,要三分利!俺兒子就是被他逼去當(dāng)兵的!”
“他還強(qiáng)占了王寡婦的地!”聲浪越來越高,張大戶的臉由紅轉(zhuǎn)白,腿肚子開始打顫。我上前一步,盯著他的眼睛:“前隋的律法,苛待百姓者,抄家問斬。你說我是亂臣賊子,可我倒要問問你——這洛陽城里,是盼著楊廣回來的人多,還是盼著能安穩(wěn)種莊稼的人多?”張大戶“撲通”跪了下來,頭磕得像搗蒜:“將軍饒命!小的有眼無珠……”“念你是初犯,”我轉(zhuǎn)身對親兵說,“把他家多余的田產(chǎn)全部分給百姓,再罰他開倉放糧三個月。若再犯,定不饒他?!?/p>
處理完張大戶的事,李密在回府衙的路上對我說:“公子今日這招,既立了威,又收了心。只是……分田易,守田難。將來若遇災(zāi)年,或是戰(zhàn)事吃緊,這三成的糧怕是不夠?!?/p>
我望著洛水波光,忽然想起現(xiàn)代課本里的“屯田制”?!懊芄蔽彝O履_步,“咱們可以讓士兵輪流耕種。平時種地,戰(zhàn)時打仗,這樣兵有糧,民不擾,豈不是兩全其美?”
李密眼睛一亮:“此計甚妙!只是……士兵們能樂意嗎?”
“他們本就是農(nóng)民,”我笑了笑,“能握著鋤頭活下去,誰愿提著腦袋打仗?”
幾日后,洛水兩岸的官田插上了新的木牌,上面寫著“軍屯”“民屯”,還有負(fù)責(zé)耕種的士兵和農(nóng)戶的名字。有個老兵在田里插秧,插得歪歪扭扭,卻笑得合不攏嘴:“俺這輩子,就想有塊自已的田。將軍,俺兒子要是生下來,就叫‘念洛’,記著洛陽的好?!蔽艺驹谔锕∩希绰逅朴茤|流,忽然覺得這洛陽城,不再只是座冰冷的城池。那些新翻的泥土里,正長出比城墻更結(jié)實的根基。
這時,李世民派來的信使到了,遞上一封密信。我拆開一看,眉頭漸漸皺起——信上說,楊廣已從遼東撤軍,正率十萬大軍南下,先鋒直指洛陽?!皝淼谜谩!蔽覍⑿胚f給李密,指尖在地圖上劃過洛水下游的咽喉處,“咱們就在那里,讓他看看,百姓種出來的田,不是那么好踏的?!毕﹃柊崖逅境山鸺t,演武場的呼喝聲與田地里的歌謠漸漸合在一起。我知道,硬仗要來了,但這一次,我們手里握著的,不只是刀槍,還有沉甸甸的稻穗,和無數(shù)雙攥緊鋤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