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宮墻之外,萬籟俱寂。
唯有風(fēng),穿過斷壁殘垣,發(fā)出嗚咽般的低鳴。
而在皇城最北端,那段年久失修的邊墻裂口處,一道極細(xì)的縫隙正悄然滲出黑霧,如同大地在無聲喘息。
子時三刻,通冥臺銅鈴驟響。
三聲,不疾不徐,卻如鬼手撥弦,撕破了皇城北隅死一般的寂靜。
守夜太監(jiān)驚醒撲出,只見銅鈴懸空輕顫,無風(fēng)自動,鈴舌上竟凝著一滴暗紅血珠,緩緩滑落,滲入青磚縫隙,瞬間消失不見。
沈青梧已立于邊墻裂口前。
寒風(fēng)穿隙而入,帶著地底深處陰濕的腐氣,吹得她素白裙裾獵獵翻飛。
銀發(fā)殘垂肩頭,尚未完全褪盡的赤焰在瞳孔深處明滅不定。
她抬手,金釵自發(fā)間滑落,鋒刃抵上左腕——輕輕一劃。
血,順著小臂蜿蜒而下,一滴、兩滴,墜入地縫。
剎那間,大地震顫。
埋藏千年的銀符自地脈深處共鳴,一道道金色絲線從四面八方浮現(xiàn),如活蛇游走,在斷墻上織成一張密布天羅的契約之網(wǎng)。
那些金絲扭曲、纏繞、匯聚,最終盡數(shù)沒入墻根半埋的一塊黑石之下——那石通體幽暗,表面蝕刻著無數(shù)倒書契文,字跡逆生,讀之令人神志昏聵。
她俯身,指尖觸石。
魂契同感,轟然開啟。
幻境降臨——
一間不見天光的密室,四壁皆為黃紙糊成,紙上寫滿“赦銷令”,字字泣血。
中央跪著一名瘦弱幼童,約莫七八歲,衣衫襤褸,手腕被鐵環(huán)鎖住。
他執(zhí)筆抄契,指節(jié)因用力過度泛白,墨汁混著血水滴落宣紙。
頭頂上方,一張空白契紙?zhí)搼铱罩?,其上浮現(xiàn)出五個小字,如烙印般灼燒:
“新主之名,待填?!?/p>
燭火忽明忽暗,映出孩子臉上麻木的淚痕。
他忽然停筆,抬頭望向虛空,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嘴唇微動,無聲吶喊。
沈青梧心頭劇震。
那一瞬,她看見的不是別人——是當(dāng)年的自己。
跪在尸山血海中簽下生死契的那一刻,老判官的聲音再次回蕩耳畔:“簽了契,你就不再是人。”
原來如此。
千契姑從未真正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