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大營的塵土,比北境的風沙還要嗆人。
新軍大營與其說是個軍營,不如說是個巨大的收容所。三教九流,無所不包。被債主追得走投無路的賭徒,打架斗毆被官府勒令充軍的街頭混混,還有那些指望在軍中混口飯吃的流民。他們穿著松垮垮的號服,三五成群,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喧嘩吵鬧,像個混亂的集市。
謝緒凌的副將李謙跟在他身后,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將軍,這就是陛下?lián)芙o我們的兵?這……這簡直是一群烏合之眾。底子太薄了,怕是連隊列都走不齊整?!?/p>
謝緒凌沒有停下腳步,他的靴子踩在浮土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烏合之眾,才好。沒有習氣,沒有派系,一張白紙,才好作畫?!?/p>
“可這操典……”李謙拿著那份剛謄寫好的章程,手心都在冒汗,“第一天就負重二十里越野,之后馬上是格斗對練,不設護具。這……這會死人的!”
“死在操練場上,總好過死在王忠手里?!敝x緒凌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李謙,你記著。我要的不是十萬個會吃飯喘氣的人,我要的是一支能打仗的軍隊。從今天起,這里沒有姓名,只有編號。沒有道理,只有軍令?!?/p>
他的話音剛落,前方操練的隊伍里就爆發(fā)出一陣騷動。
“不練了!老子不練了!”一個身材高大,滿臉橫肉的漢子把背上的沙袋狠狠摔在地上,“憑什么?大頭兵也是人!從天亮跑到天黑,連口熱湯都喝不上,這是練兵還是在要我們的命!”
他這一喊,周圍好些個已經(jīng)累得半死的新兵也跟著起哄,稀稀拉拉地丟下了沙袋。
李謙的臉色瞬間變了,正要上前呵斥。
謝緒凌抬手攔住了他。
他一步步走到那個帶頭鬧事的漢子面前。四周的喧嘩聲在他靠近時,詭異地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他,這個傳說中從北境回來的將軍,這個新軍的總教頭。
“你叫什么?”謝緒凌問。
那漢子梗著脖子,顯然是地頭蛇當慣了?!靶胁桓?,坐不改姓,陳四!”
“陳四。”謝緒凌重復了一遍,像是在品味這個名字?!澳阏f,這是在要你們的命?”
“難道不是嗎?”陳四毫不畏懼地頂了回去,“我們在街面上混,也講究個有來有往。你們這算什么?把我們當牲口使喚!”
“說得好?!敝x緒凌竟然點了點頭,“軍營里,確實不把人當人看。只看兩種東西,一種是活著的兵,一種是死了的兵?!?/p>
他解下腰間那枚黃銅虎符,托在掌心,舉到陳四面前?!澳阏J得這個嗎?”
陳四愣了一下,他當然不認得。
“你不認得它,沒關(guān)系?!敝x緒凌的語調(diào)平淡得可怕,“但從今天起,你要把它刻進骨子里。在這里,它說的話,比皇帝的圣旨還管用。它讓你生,你就能生。它讓你死,你就必須死?!?/p>
他轉(zhuǎn)向不遠處另一隊還在堅持的士兵,高高舉起虎符?!暗谌?,全體都有!向后轉(zhuǎn),目標正前方土坡,沖刺五十個來回!即刻執(zhí)行!”
那隊士兵早已筋疲力盡,但看到虎符,聽到命令,身體像是被無形的線操控了一般,沒有半分遲疑,嘶吼著沖了出去。
整個操場上,只剩下他們粗重的喘息聲和雜亂的腳步聲。
謝緒凌收回手,重新看向陳四?!艾F(xiàn)在,給你兩個選擇?!?/p>
“一,撿起你的沙袋,除了你自己的二十里,再替我跑十里。跑完,今天你的晚飯,有肉?!?/p>
“二,現(xiàn)在就去軍法處,領三十軍棍,然后卷鋪蓋滾蛋。從此以后,你跟這京郊大營,再無關(guān)系。”
陳四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看看那些瘋了一樣沖坡的士兵,又看看眼前這個面無表情的將軍。他想放幾句狠話,卻發(fā)現(xiàn)喉嚨里干得發(fā)不出一個字。他從這個人的身上,感覺不到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只有冰冷的規(guī)矩,和死亡。
周圍的兵痞們也都噤若寒蟬。他們本以為法不責眾,卻沒想到這位將軍根本不按常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