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25章 《道在途中的方言詩學》（第1頁）

《道在途中的方言詩學》

——《道同路》的語體突圍與存在勘探

文元詩

在當代漢語詩歌的版圖中，粵語詩歌以其獨特的語言質(zhì)地和文化立場，構(gòu)筑了一道別樣的風景線。這首題為《道同路》的短詩，以看似簡單的語言裝置，卻打開了多重闡釋空間。詩人通過粵方言的獨特韻律和思維結(jié)構(gòu)，將"道"這一中國哲學的核心概念置于現(xiàn)代都市的語境中重新拷問，在"路"與"道"的辯證關系中，展開了對存在本質(zhì)的詩性思考。全詩僅有五行，卻如一枚多棱鏡，折射出語言哲學、文化認同、存在主義等多重光譜。

一、方言的詩學政治：粵語作為抵抗的書寫

"路唔系道，喺道"——開篇即以粵語特有的否定句式"唔系"和方位詞"喺"打破普通話的思維定式。這種語言選擇本身就是一種文化宣言。在普通話主導的文學場域中，粵語寫作始終保持著某種邊緣的抵抗姿態(tài)。詩人刻意采用"道"與"路"這對在普通話中近乎同義的詞匯，卻在粵語語境中制造微妙差異："路"更側(cè)重物理路徑，而"道"則承載著更多精神向度。這種語義的細微差別，恰是方言對主流話語的補充與修正。

粵語作為古漢語的活化石，保留了豐富的入聲字和九聲系統(tǒng)。"道"(dou6）與"路"(lou6）在粵語中押韻卻不同調(diào)，形成聲調(diào)上的對位關系。詩人通過方言音韻的精心安排，使抽象哲思獲得了具身的音樂性。這種語言選擇暗示著：真理或許就隱藏在那些被標準語壓抑的方言褶皺里。正如語言哲學家維特根斯坦所言："語言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粵語為詩人提供了重新勘定世界界限的可能。

二、道的解構(gòu)與重構(gòu)：從老子到海德格爾

"道，有幾個人知道嘅我噈唔知，天地知道……"詩句中的"道"顯然指向《道德經(jīng)》"道可道，非常道"的哲學傳統(tǒng)。但詩人以粵語口語"知道嘅"消解了道的超越性，將其拉回日常生活的層面。這種處理方式與德里達的解構(gòu)策略異曲同工——通過方言的"非正式"特質(zhì)，瓦解形而上學概念的權(quán)威性。當詩人說"我噈唔知"時，那種市井化的語氣實際上完成了對絕對真理的祛魅。

然而詩中的"天地知道"又暗示著道的自然屬性，這與海德格爾"存在自行置入作品"的思想形成對話。海德格爾在《藝術作品的本源》中強調(diào)真理是"存在者之無蔽"，詩人通過方言的"接地氣"特質(zhì)，恰恰讓道回到了"天地之間"的本真狀態(tài)。這種處理既不同于老子的玄學表述，也區(qū)別于莊子的寓言方式，而是創(chuàng)造了一種屬于現(xiàn)代都市的悟道方式——在承認認知局限("唔知"）的同時，相信更高秩序("天地"）的存在。

三、行走的哲學：路與道的現(xiàn)象學

"大路朝天，大道有冇……"結(jié)尾的設問將詩歌推向高潮。"大路朝天"這個成語在粵語語境中帶有"各走各路"的世俗智慧，而"大道"則延續(xù)著對終極真理的追問。詩人巧妙利用粵語"有冇"(有沒有）的日常表達，將形而上思考轉(zhuǎn)化為具體的生活質(zhì)詢。這種處理方式令人想起現(xiàn)象學家梅洛-龐蒂對身體知覺的重視——真理不在抽象思辨中，而在具體的行走經(jīng)驗里。

詩中"路"與"道"的辯證關系，恰如海德格爾對"存在"(Sein）與"存在者"(Seiende）的區(qū)分。柏油馬路是可見的"存在者"，而"道"則是使所有路徑成為可能的"存在"本身。詩人通過粵語特有的語法結(jié)構(gòu)(如將判斷詞"系"與存在詞"喺"并置），暗示了這種本體論差異。行走因此成為哲學行動，每一步都是對存在意義的勘探。

四、沉默的詩學：省略號的宇宙論

全詩以省略號作結(jié)，這個標點符號在粵語口語中常表示欲言又止的含蓄。從詩學角度看，這既是對"道不可言說"傳統(tǒng)的繼承，也是對現(xiàn)代詩歌開放性的實踐。艾略特在《四個四重奏》中寫道："人類無法承受太多的現(xiàn)實"，詩人或許正是通過這種言說的留白，為不可言說的道保留了空間。

這些省略號如同禪宗的公案，邀請讀者參與意義的共創(chuàng)。在粵語的文化心理中，這種表達方式往往比直白的陳述更具深意——正如嶺南園林講究的"藏而不露"，詩歌的未完成狀態(tài)恰恰是對"大道至簡"的最佳詮釋。詩人深知，真正的道不在語言的陳述中，而在語言的間隙處。

五、方言現(xiàn)代主義的詩學貢獻

《道同路》的獨特價值在于它創(chuàng)造了方言現(xiàn)代主義的可能性。通過粵語的音韻特質(zhì)和思維結(jié)構(gòu)，詩人既接續(xù)了古典哲學的傳統(tǒng)，又回應了現(xiàn)代主義的語言焦慮。這種寫作策略與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路易斯·格麗克的詩學實踐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將日常語言提升至哲學高度。

在文化全球化的今天，方言寫作反而成為抵抗同質(zhì)化的有力武器。這首詩證明，地方性知識同樣能夠處理普遍性命題。詩人通過粵語特有的節(jié)奏和修辭，讓"道"這個古老概念在當代語境中重新煥發(fā)生機。這或許暗示著中國詩歌的一條新路：不必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間二選一，而是可以通過方言的媒介，找到二者融合的第三條道路。

《道同路》的深刻之處在于，它不僅是關于"道"的思考，更是通過"路"的語言實踐來體現(xiàn)這種思考。當詩人用粵語說"路唔系道"時，他實際上在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悟道方式——在行走中思考，在方言中尋找普遍。這種詩學實踐啟示我們：真理或許不在路的盡頭，而就在說的過程本身。在標準語日益主導的當代社會，這樣的方言寫作不啻為一種文化的自我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