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內(nèi)的燭火明明滅滅,將馬超的身影投在墻壁上,忽長忽短。他指尖在案幾上懸著,既沒落在袁紹盤踞的河北,也沒點(diǎn)向呂布占據(jù)的許都,就那樣靜靜懸著,仿佛在掂量千斤重的決斷。
廳內(nèi)靜得能聽見燭花爆開的輕響。徐庶端著茶盞的手微微發(fā)緊,茶水早已涼透;魯肅盯著地圖暗自出神;賈詡閉著眼,似在養(yǎng)神,眼角的皺紋卻比往日更深。
幾個(gè)武將卻按捺不住。張遼與徐晃交換了個(gè)眼神,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按捺不住的躁動——方才李儒那句“稱帝”,像一顆火星落進(jìn)了干柴堆,燒得他們心頭滾燙。龐德悄悄挺了挺脊梁,手不自覺地按在腰間的刀柄上,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那是憋著一股勁的模樣。他們跟著馬超在草原上拼殺兩年,在中原浴血奮戰(zhàn),圖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跟著主公成就一番大業(yè)?若真能走到那一步,便是死也值了。
張繡坐在末位,眼簾低垂,嘴角卻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當(dāng)年隨董卓入京,廝殺多年,也深知“名號”二字的分量。主公若真能邁出那一步,西涼這桿大旗,才算真正立住了。
馬超忽然抬起眼,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李儒身上。李儒迎著他的視線,神色平靜,仿佛方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不過是尋常建言。
馬超一聲長嘆,那聲息里裹著重重憂慮,像一塊石頭投入靜水,廳內(nèi)眾人瞬間斂了心神,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你可知,”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徹夜未眠的沙啞,目光掃過案上攤開的輿圖,仿佛能透過那些墨跡看到即將燃起的烽火,“貿(mào)然稱帝,便是將我西涼架在火上烤。天下諸侯,無論真心匡扶漢室的,還是覬覦神器的,都會打著‘討逆’的旗號撲過來——袁紹、曹操、呂布,甚至遠(yuǎn)在江東的孫權(quán),都會暫時(shí)放下恩怨,先將矛頭對準(zhǔn)我們。到那時(shí),西涼將四面楚歌,多少將士要埋骨沙場?多少百姓要再遭兵燹?”
李儒躬身垂首,脊背挺得筆直,聲音卻愈發(fā)堅(jiān)定:“主公所言,屬下豈能不知?可亂世之中,成大事者,從來少不了破釜沉舟的勇氣?!彼а弁蝰R超,目光灼灼,“主公若只想做一方諸侯,守著西涼這片基業(yè),自可按部就班,或聯(lián)此抗彼,或靜觀其變,安穩(wěn)度日并非不能。”
“但主公心中,當(dāng)真只有西涼嗎?”李儒的聲音陡然拔高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昂,“當(dāng)年長安之下,主公浴血奮戰(zhàn),為的是報(bào)仇,更是為了讓西涼子弟不再受欺凌;北征草原,揚(yáng)我漢家聲威,為的是讓邊疆百姓不再遭擄掠。這般胸襟,豈是‘一方諸侯’能容下的?”
他上前一步,語氣懇切:“若想問鼎天下,讓四海歸一,讓萬民安枕,有些步子,遲早要邁。稱帝,看似引火燒身,實(shí)則是豎起一面大旗——讓天下渴望安定的人看到希望,讓麾下將士明白為何而戰(zhàn)??v有千難萬險(xiǎn),闖過去,便是朗朗乾坤!”
馬超沉默著,指尖在“長安”二字上反復(fù)摩挲,指腹的厚繭蹭過粗糙的紙面,發(fā)出沙沙輕響。
馬超的聲音愈發(fā)嘶啞,像是被風(fēng)沙磨過的刀刃,每一個(gè)字都帶著沉甸甸的重量:“諸位想著建功立業(yè),我又何嘗不想還天下一個(gè)朗朗乾坤?”
他抬手按在案幾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掃過廳中諸人,最終落回輿圖上西涼的地界,聲音里浸著痛惜:“別處不說,單說咱西涼一地。自從董公帶兵入洛陽,到如今不到十年光景,你們算算,西涼戰(zhàn)死了多少好兒郎?”
“西涼本就地處邊境,土地貧瘠,人煙稀少?!彼D了頓,喉間像是堵著什么,“這些年,潼關(guān)之戰(zhàn)、渭水之戰(zhàn)、北征草原……多少次大戰(zhàn)?外人只看到西涼鐵騎的赫赫威名,卻看不見咱西涼境內(nèi),家家戶戶門前掛著的白幡。每次出征回來,城門口等著的,不是凱旋的歡宴,是多少母親哭斷了腸,多少妻子守成了寡?!?/p>
議事廳內(nèi)靜得可怕,連燭火燃燒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武將們臉上的興奮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他們都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主公說的這些,是他們親眼所見,親身所歷。
“這次從草原得勝而回,”馬超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疲憊,“我夜里常想,至少要歇個(gè)三五年。讓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兒郎們,能回家抱抱娃,陪爹娘說說話;讓西涼的土地能喘口氣,讓莊稼長得再旺些,讓牛羊能多繁衍幾群……我想看著西涼重新煥發(fā)生機(jī),而不是一次次把骨頭埋在他鄉(xiāng)。”
他抬手抹了把臉,像是要抹去什么,再抬頭時(shí),眼中已沒了方才的激動,只剩下沉甸甸的責(zé)任:“稱帝也好,爭霸也罷,若要以西涼子弟的血為代價(jià),這樣的‘大業(yè)’,我寧可不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