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84章 重陽節(jié)（第1頁）

重陽黃山墨寶香，峽谷微言化糾紛

天佑二年，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黃山。

天公作美，連綿數(shù)日的秋雨恰在節(jié)前停歇，只留下山澗溪流愈發(fā)豐沛，瀑布如白練垂掛，轟鳴聲回蕩在幽谷之間，平添幾分靈動之氣。山間空氣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澄澈，松柏愈顯蒼翠，楓葉點綴著斑斕的秋色。晨光穿透薄霧，灑在濕漉漉的山石和苔蘚上，折射出晶瑩的光澤。正是登高望遠、賞秋抒懷的絕佳時節(jié)。

鑾駕營地設在一處較為平坦開闊、背倚奇峰、面朝深谷的臺地上。重陽佳節(jié)，雖在野外，禮儀亦不可廢。隨行內(nèi)侍早已備下茱萸、菊花酒，眾人依禮佩戴茱萸，小酌菊酒，以辟邪祈福。

太上皇趙佶的營帳內(nèi)，墨香氤氳。

連日來黃山的雄奇壯麗，似乎徹底激發(fā)了這位藝術(shù)皇帝的創(chuàng)作靈感。他精神煥發(fā)，毫無倦色，正立于一張臨時搬來的寬大書案前，屏息凝神，揮毫潑墨。案上鋪著一張質(zhì)地上乘的宣紙，一旁伺候的內(nèi)侍小心地研墨、鎮(zhèn)紙。

但見趙佶運筆如飛，時而如疾風驟雨，時而如春蠶食葉。他今日所書，乃是一幅狂草，內(nèi)容正是他前日登高遠眺時即興所作的一首詠黃山詩。筆走龍蛇，酣暢淋漓，將黃山云霧的變幻莫測、奇松的倔強崢嶸、乃至自己胸中的萬丈豪情，盡數(shù)傾瀉于筆端。那字跡瘦硬奇崛，筋骨嶙峋，卻又氣韻連貫，布局精巧，于狂放不羈中見法度森嚴，確已臻化境，自成一家風骨。

最后一筆落下，趙佶擲筆于案，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仔細端詳著自己的作品，越看越是喜愛，便喚帳內(nèi)眾人近前觀賞。

趙桓、趙構(gòu)、陳太初等人圍攏過來。但見紙上墨跡淋漓，氣勢磅礴，確是不可多得的佳作。趙桓與趙構(gòu)雖對書法鉆研不深，亦能看出其精妙，紛紛出聲贊嘆。趙構(gòu)更是由衷道：“父皇此書，筆力雄健，神采飛揚，深得黃山之魂，堪稱神品！縱比之右軍（王羲之）、誠懸（柳公權(quán)）遺墨，亦不遑多讓！”

趙佶聞言，捻須微笑，甚是受用。目光轉(zhuǎn)向一直靜觀未語的陳太初，帶著考較與期待問道：“元晦，你素來眼界高，且評評朕這幅字如何？”

陳太初凝神細觀片刻，目光中流露出真誠的欣賞，他躬身道：“太上皇此書，臣嘆為觀止。非止于形似，更得神髓。運筆如刀，劈山裂石，盡顯黃山之骨；墨韻氤氳，吞吐云霧，暗合黃山之氣。尤其是這飛白之處，虛實相生，恰如這山間流云，韻味無窮。臣斗膽，懇請?zhí)匣蕦⒋四珜氋n予臣，容臣帶回，朝夕瞻仰，定當妥善珍藏，傳于后世！”

他這番話，并非全然奉承。趙佶的書法造詣，確是登峰造極，尤其是這種融入自然感悟的即興之作，更具藝術(shù)價值。當然，陳太初更深知，此刻滿足這位太上皇的藝術(shù)虛榮心，讓其沉浸于創(chuàng)作喜悅，遠比讓他胡思亂想、干預朝政要有利得多。

趙桓與趙構(gòu)聞言，不由得相視一笑，那眼神分明在說：沒想到一向持重冷峻的秦王，拍起馬屁來也如此不著痕跡、恰到好處。陳太初對此渾不在意，心中坦然：若能以此等“藝術(shù)馬屁”換來朝局安穩(wěn)，讓這位老皇帝安心做個太平藝術(shù)家，這馬屁拍得值！天天拍都成！

趙佶見陳太初如此識貨，且言辭懇切，心中大喜，當即爽快應允：“既然元晦如此喜愛，朕便賜予你了！望你好好保存，莫要辜負了這番黃山靈氣！”

午后，趙佶游興未盡，不顧眾人勸阻，執(zhí)意要到附近一處地勢險要、可觀瀑布的峽谷口走走。

一行人扈從嚴密，來到峽谷入口。但見兩山夾峙，一線天光，谷中水聲隆隆，霧氣彌漫。恰逢此地一位身著綢衫、面帶愁容的中年地主，正帶著幾個家仆在谷口查看自家山林的界碑，見到鑾駕儀仗，慌忙跪地迎接。

趙佶心情頗佳，便隨口問起此地風土人情。那地主見天顏垂詢，受寵若驚，先是歌功頌德一番，隨后話鋒一轉(zhuǎn)，便開始訴苦：“啟稟太上皇，小人是這山里幾處山頭的業(yè)主，本是安分守己之人。可恨近年來，山中一股落草的刁民，占山為王，時常下山騷擾，搶掠佃戶財物，弄得人心惶惶。小人多次報官，可…

…

可縣衙總是推諉，說是山高林密，難以剿滅，至今未見官兵前來！這…

…

這日子實在難過??！”

說著，竟抹起眼淚來。

趙佶一聽，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他久居深宮，哪聽得這等“盜匪橫行、官府無能”之事？尤其是在他剛剛抒發(fā)完胸中豪情、自覺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之后，更覺此事大煞風景，有損盛世顏面。他那股“帝王一怒、伏尸百萬”的舊習氣又上來了，當即面色一沉，便要開口：“豈有此理！區(qū)區(qū)毛賊，地方官竟如此……”

“太上皇！”

陳太初一直在旁靜聽，見趙佶又要“出口成憲”，立刻上前一步，微微提高聲音，打斷了他的話。他先是對趙佶恭敬一禮，然后轉(zhuǎn)向那地主，語氣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說道：“這位員外，你所言之事，若屬實情，自有法度為你做主。然太上皇與陛下乃萬乘之尊，豈可輕易過問此等地方瑣案？你可將此事前因后果、證據(jù)證物，詳細寫成狀紙，遞交給黃山主事之司法參議官。朝廷新近有令，專設機構(gòu)受理此類民間訟獄，定會有人與你對接，依律查辦，還你一個公道?！?/p>

他這番話，既阻止了趙佶的沖動干預，維護了司法獨立的雛形，又給了地主一個明確的、合法的申訴渠道，滴水不漏。

那地主一愣，看看面色不豫的趙佶，又看看氣度沉穩(wěn)、言語鑿鑿的陳太初，雖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問，只得唯唯諾諾地應下：“是，是，小人明白，小人這就去辦…”

趙佶被陳太初打斷，初時有些不悅，但見陳太初處理得有條不紊，既全了自己的面子，又似乎符合那些他雖不太懂卻覺得有道理的“新規(guī)矩”，那股火氣也就慢慢消了，轉(zhuǎn)而繼續(xù)欣賞起峽谷的險峻風光來。

一場可能因太上皇一時興起而引發(fā)的行政干預，就這樣被陳太初輕描淡寫地化解，導向了正在艱難構(gòu)建中的新司法軌道。峽谷中風聲嗚咽，瀑布轟鳴，仿佛在訴說著這片古老土地上新舊秩序的悄然碰撞與交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