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煉霜瞪了眼阿良,沒搭理,只是幫著寧姚和陳平安分別夾了一筷子菜。
她一個糟老婆子,給人喊姑娘,還是當著小姐姑爺?shù)拿?,像話嗎?/p>
阿良看著白發(fā)蒼蒼的老嫗,難免有些傷感。
記得自己剛剛認識白煉霜那會兒,好像還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來著,女子純粹武夫,到底不比女子練氣士,很吃虧的。
劍氣長城的劍修女子,光看容貌,很難辨認出真實年齡。
擔任寧府管事的納蘭夜行,在初次見到少女白煉霜的時候,其實相貌并不蒼老,瞧著就是個四十歲出頭的男子,只是再后來,先是白煉霜從少女變成年輕女子,變成頭有白發(fā),而納蘭夜行也從仙人境跌境為玉璞,容貌就一下子就顯老了。其實納蘭夜行在中年男子相貌的時候,用阿良的話說,納蘭老哥你是有幾分姿色的,到了浩然天下,一等一的緊俏貨!
而年輕時候姿容極佳的白煉霜,雖是姚家婢女出身,但是在劍修眾多、武夫稀罕的劍氣長城,早先更是很不愁婚嫁的。
只是白煉霜眼界高,武道資質(zhì)極好,也沒瞧上哪位劍仙男子,年復一年,小姑娘就變成了老姑娘,老姑娘不小心就成了老嬤嬤。
阿良笑道:“白姑娘,你可能不知道吧,納蘭夜行,還有姜勻那小子的爺爺,就是叫姜礎綽號石子的那個,他與你差不多歲數(shù),再有好幾個現(xiàn)如今還是打光棍的酒鬼,早年見著了你,別看他們一個個怕得要死,都不怎么敢說話,回頭相互間私底下碰頭了,一個個相互罵對方不要臉,姜礎尤其喜歡罵納蘭夜行老不羞,多大歲數(shù)了,前輩就乖乖當前輩,納蘭夜行罵架本事那是真稀爛,慘不忍睹,好在打架在行啊,我曾經(jīng)親眼看到他大半夜的,趁著姜礎睡著了,就潛入姜家府邸,去打悶棍,一棍子下去先打暈,再幾棍子打臉,一氣呵成,棍子不碎人不走,姜礎每次醒過來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鼻青臉腫的,后來還與我買了好幾張驅(qū)邪符箓來著?!?/p>
老嫗一笑置之,只是她的眼角余光,瞥見了靠近大門的空位置。
寧姚有些擔心,望向陳平安。
陳平安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擔心。
有些話,白嬤嬤是家中長輩,陳平安終究只是個晚輩,不好開口。
阿良來說才合適。
阿良與白煉霜又念叨了些陳年往事。
白嬤嬤也都沒怎么搭話,就是聽著。
很多與自己有關的人和事,她確實至今都不清楚,因為以前一直不上心,興許更因為只緣身在此山中。
陳平安發(fā)現(xiàn)寧姚也聽得很認真,便有些無奈。
阿良突然問道:“陳平安,你在家鄉(xiāng)那邊,就沒幾個你惦念或是喜歡你的同齡女子?”
陳平安不假思索,說道:“沒有。年紀太小,不懂這些。再說我很早就去了龍窯當學徒,按照家鄉(xiāng)那邊的老規(guī)矩,女子都不被允許靠近窯口的。”
阿良說道:“不對啊,聽李槐說,你家泥瓶巷那邊,隔壁有戶人家,有個小姑娘家家,賊水靈,這可就是書上所謂的青梅竹馬了,關系能差到哪里去?李槐就說你每天起一大早,就為了幫忙挑水,還說你家有堵墻壁給挖出了個坑,只差沒開一扇窗戶了?!?/p>
每天你大爺。
陳平安心中腹誹,嘴上說道:“劉羨陽喜歡她,我不喜歡。還有李槐見著你阿良的時候,根本就沒去過泥瓶巷。他李槐家汲水,從來不去鐵鎖井那邊,離著太遠。我家兩堵墻,一邊挨著的,沒人住,另外一邊挨著宋集薪的屋子。李槐說鬼話,誰信誰傻?!?/p>
寧姚說道:“我見過她,長得是挺好看的。就是個兒不高,在隔壁院子瞅著陳平安的院子,她如果不踮腳,我只能瞧見她半個腦袋?!?/p>
阿良揉著下巴,顯然還要再聊,陳平安舉起酒碗,一飲而盡,“喝完酒,我吃飯了?!?/p>
這一頓飯,多是阿良在吹噓自己以往的江湖事跡,遇見了哪些有趣的山神水仙、陰物精魅,說他曾經(jīng)見過一個“食字而肥”的鬼魅讀書人,真會吃書,吃了書還真能漲修為。還有幸誤打誤撞,參加過一場美其名曰百花神宴的山中筵席,遇見了一個躲起來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原來是個芭蕉小精怪,在埋怨天底下的讀書人,說世間詩詞極少寫芭蕉,害得她境界不高,不被姐姐們待見。阿良很是義憤填膺,跟著小姑娘一起大罵讀書人不是個東西,然后阿良他文思泉涌,當場寫了幾首詩詞,題寫樹葉上,打算送給小姑娘,結(jié)果小姑娘一張樹葉一首詩詞都沒收下,跑走了,不知為何哭得更厲害了。阿良還說自己曾經(jīng)與山野墳塋里的幾副骷髏架子,一起看那鏡花水月,他說自己認得其中那位仙子,竟是誰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