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連趕了一天一夜,終于到了落隴縣。
“馬車只得停在這里?!苯恐⒃氖?,“我們得靠雙足走過去?!?/p>
眼目所及,是一片沒有盡頭的農(nóng)田。阿元知道,在那夕陽褪淡的田壟盡頭,有什么在等著她。那是來自過去的預(yù)言,那是一個人避不開的宿命。
一個人的來處,便是她的去處。
江玄牽著阿元,一步步來到黃粱村的仙姑祠。
仙姑祠的主事人收了錢銀,讓自家婆娘何氏接待夫婦二人。
落隴縣黃粱村的仙姑祠,三年一度的廟會,做三天三夜的大戲,今日恰是最后一夜,江玄只說是近鄉(xiāng)來看戲的田莊莊主。
廟會鼎沸之極,雜耍把式無所不有。鑼鼓謳唱,徹夜不息,數(shù)千人如蜂如蟻,各占一方。其實鄉(xiāng)間,最熱鬧的是人。
仙姑祠檐頂,煙火燃得最艷、綻得最絢的所在,阿元孤影漆漆,獨坐一角。檐下的戲臺正唱著《奔月》的戲碼,咿咿呀呀:“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阿元仰頭,長久地望著月亮,直看得那皎皎銀盤像被燙傷般,生出一點黑斑。
江玄輕輕躍上檐頭,坐在她身側(cè)。
阿元仍是望月:“你和渭川都沒尋著?”
“你想我們尋著嗎?”
“我有點怕,也有點悔?!卑⒃瓜卵劬?,望著腳下那夜潮一般的人流,她習(xí)慣地將頭一靠,依偎著江玄,“你看見那仙姑了嗎?黃粱村不算豐足,卻將那女像修得十分漂亮。因這仙姑于他們有恩,是于水災(zāi)中救他們的仙人。”
“是,據(jù)傳是她救了全村的命。村人信她?!?/p>
“你說,若是再有一次水災(zāi),將這仙姑祠沖垮了,又叫村人流離失所,他們還會信嗎?”
江玄蹙眉:“信,不好嗎?”
“信,好呀。有信才能活著?!卑⒃粗孛娴臒熁鹕v到眼前,亮烈刺目,“今日瞧了那仙姑女像許久,我想通了些許事。爹爹……我還是習(xí)慣這么叫他,他和這些百姓一樣,是依靠著‘信’存活的。而一個族群的‘信’是不能崩塌的,唯一的辦法便是推倒那尊曾經(jīng)供奉過的女像?!?/p>
“阿元,你早不再是那尊被南越供奉的假像?!?/p>
阿元微微皺眉:“江玄,是我不好。老想著過去的事兒?!?/p>
她為什么總沒法專心做她所愛之人的妻子?她不該讓江玄也困在這囚籠里的。
“我想好了,咱們……咱們?nèi)羰墙褚古霾簧?,就走吧?!卑⒃M量讓聲音平和而篤定,“是的。這事兒便這樣定了?!?/p>
煙花盡,笙歌散,那一夜如此驚心而又如此平靜地度過。
雞鳴三聲,阿元起身,她對著一面舊鏡,想將自己描畫成另一個人。一彎眉,畫了又擦;一點唇,描了再描。
她終究沒有改換形容。
這張面皮比她的心還難改易。認(rèn)得她的人,終究會認(rèn)得。
她在晨光熹微的時刻,催江玄起程。
江玄輕輕打一個呵欠:“你以為你愿意見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