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青玉劍,是女皇楚望的恩賜,跟在她身旁已有十年,吃睡都不離身。劍身破碎的那一刻,楚青鸞的一身錚錚傲骨也折墮大半,半副魂消。她不能信她的劍這樣脆而薄,更不能信自己身如那青劍一般,無法護住人主,完全使命。
回想起方才阿元為自己跌伏在地的情形,楚青鸞的心頭一陣惡寒。
“我問你,方才……你哀求拓跋決放了我,究竟是計,還是你真的……”
阿元將頹然的臉轉過去,避開楚青鸞的目光。
楚青鸞錚然而起,一把按住阿元的肩:“元公主,你是元公主!我須得說多少遍?我寧可死上千回百回,墮無間地獄,受萬世之苦,也不能叫你損傷自己救我!”
阿元微微一笑,笑意竟十分苦澀:“墮無間地獄,受萬世之苦……死也是這般煎熬的么?我以為只有活著比較難呢?!?/p>
楚青鸞一愣。
南越之地素來敬鬼崇神,巫道大行。阿元幼為寒毒所困,命中塵緣淺,巫醫(yī)向她描繪過的死后世界,并不血腥可怖。據(jù)巫醫(yī)的巧言粉飾,那只是一片幽暗諱深的水沼,邪靈從中鬼草花中縹緲來去,卓然于天地虛無之間,因無肉身阻礙,一魂逍遙,很是自由。
年歲稍長,阿元已慢慢曉得自己未必會成為那樣自由的死魂。
此刻,她輕輕伏在楚青鸞肩上,語帶悲辛:“抱歉青姐。有時候反抗太難了,太累了,我一乏,便覺得,死好像容易多了。我不是故意對拓跋決示弱的?!?/p>
阿元說著,一滴清淚便滾珠而下。
楚青鸞心中一陣恍然,在這一瞬,她忽然無比真切地意識到,他們南越王朝尊貴無雙的元公主殿下,這個背負著國仇家恨的未來女帝,只不過是一個不滿十八歲的小女子。那些日月乾坤,蒼生社稷,那些天命所歸,盛衰所系,似乎都在一瞬之間,湮滅于她的淚痕中,不復存在。
可這畢竟只是一瞬而已。
一瞬很快便過去了。
楚青鸞替阿元擦干那一滴淚,她的神色清明而睿智,正是阿元熟悉的青姐。
阿元對楚青鸞的情感中,一直摻雜著對女帝的敬與愛,青姐便是她母親的一個影子。而母親只有在極乏極疲累的時刻,才會流露出對她的一點母愛。她想起女帝曾經(jīng)得過一次重病,而她在榻前服侍,那是為數(shù)不多,母親虛弱而溫柔的時刻,為那樣的時刻,她甚至愿意她一直病下去。然而母親還是好起來了,她的目光變得清醒、銳利,便像此刻的楚青鸞一般。
“公主,聽我說,如今我們雖然勢弱,卻也并非全無轉機。這拓跋決癡迷于你,明知養(yǎng)虎為患,仍不忍殺了你我,甚至也不敢褻瀆于你……我們挾其弱,攻其虛,一招美人計,必是奏效的。照我想,拓跋一族既然覬覦這南楚江山,我們與其合作,也并非不可。南越與北狄人聯(lián)手,先攻下那南都城再說。”
阿元訝然道:“青姐,你……你可是糊涂了?”
楚青鸞道:“怎么是糊涂?如今你是江幫的女主人,再借北狄拓跋族之力,先將這懷安帝一池江山攪亂了再說……”楚青鸞越說,眼眸越是濯濯發(fā)亮,“是了,是了,咱們早該想到,先試探一二,真能引得拓跋決入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