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倔道:“呵呵,什么文懿皇后,不過是南越國的妖物!什么先太子與滿公主,不過是一對孽障兒女!我自出南越以來,聽得也不少了!什么南越女帝,什么南越國,呵,更是笑話!楚苻奪了江山,這先帝貴女無處可去,躲回了母氏的舊巢,依著地勢之險,在這山寨中做一個女大王!”
江玄去攬阿元的肩,被阿元撥開了手,江玄嘆氣道:“阿元,為什么這般與自己作對呢?”
“什么作對不作對的?你不過嫌我喜怒無常!”阿元慍怒不減,只道,“我只是這山寨中的一個女匪!匪性改不了的!”
江玄笑而不語。
阿元越發(fā)氣起:“你笑什么?”
江玄眼中融融笑意,道:“你這女匪徒,還是我親自領(lǐng)出來的?!?/p>
阿元淡眉一皺,怨中帶嬌:“那又怎么樣?”
“我想,大約我便是看中了你身上的匪氣,叫你來禍害這人間世,尋尋樂,逗逗趣兒吧?”
阿元回嘴道:“我為什么聽你的話去禍害別人?”
江玄伸出臂,一把將她攬在懷里,笑語道:“那便禍害我一個人?!?/p>
江玄此刻,成了個風(fēng)流倜儻的多情客,一雙春水笑眼近在咫尺,一瞬不瞬地凝睇而望。他這一招以柔克剛,最是管用,阿元怒也怒不起來了,強坳了會兒性子,便乖乖地如瞌睡獸一般,伏在江玄的肩頭。
江玄潤物無聲地哄好了她,才道:“這說書孩子怪有意思的。讓他在關(guān)郡陪著你,倒不算悶。”
阿元身子微震,臉色早變了,她呆呆從江玄懷中脫出身來,好似有什么悶在心頭,堵得極為難,半晌才說:“你明日就走?”
“不能再拖了。大寒時節(jié)就要到了。”
阿元的眉頭蹙著,展開,又蹙起來,猶豫道:“我能不能……”
江玄叫了聲“阿元”,將她后面的話堵住了。
他將阿元的碎發(fā)撩到耳后,輕言細語道:“咱們說好了,你在邊城這兒等我回來?!?/p>
“可我……我怎么放得下心?”
“我跟著商隊去北楚,大約走上八九日,便到玉昆侖雪山了,在山上耽擱個日,也就回來了。你在邊城這兒聽聽書,讓那皮小子帶你逛逛,沒幾日光景我就回來了。只盼你別鬧得這小郡城不安寧才好?!?/p>
“暗衛(wèi)跟幾個去?”
“不是說好了么,兩個留給你,兩個跟著我?!?/p>
“‘渭川’得跟著你。我這兒鐵定沒什么事兒。”
“可……”
“這一條你一定得應(yīng)我?!?/p>
江玄沒柰何道:“好。”
沙疆雪域行一
江幫起自永江之南,其下的船幫專管水運,車幫、馬幫、駝幫都是經(jīng)營陸運。此商幫本來同北楚往來頻繁,可自從大尊皇帝奪了江山,江幫同這“神州上國”打交道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大尊皇帝拓拔祖將八部中最為富饒廣闊的區(qū)域交給自己統(tǒng)治,自謂“昊天成命”,統(tǒng)御“昊天部”,其余五個兒子拓跋猛、拓跋赤、拓跋昌、拓跋滿、拓跋延,分管五部,各部冠以其子之名,稱猛部、赤部、昌部、滿部與延部,另有兩部,由拓跋猛長子曹,拓跋赤長子烈分管。北狄族人以武為尊,拓跋祖的子孫自然也擅騎射、格斗之術(shù),均以兵法治下,只有這幼子拓跋延,重文輕武。由他統(tǒng)治的延部,起用了不少北楚人,這其中,便有精通商賈之道的原駝幫幫主司馬營力。司馬營力執(zhí)掌延部的貿(mào)易往來,又同其他七部共通聲氣,對外來的商幫商隊皆設(shè)重重關(guān)卡,再增之賦稅,江幫人的地位在北方一落千丈。如今,江幫的少當(dāng)家江玄,正隨著一支馬隊往“神州上國”的延部進發(fā)。被譽為“萬山之祖、萬源來處”的玉昆侖雪山,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距他離開關(guān)郡,才剛剛半日。可這半日,他的心神總是有些不定。馬隊到了一處水源,眾人都停下歇息,往水囊內(nèi)灌滿了水,又嚼了干糧。收拾停當(dāng),便又繼續(xù)上路。江玄抬頭,碧空如洗,偶爾掠過一絲雀鳥影。那長尾的雁鳥令他驟然念及什么,急忙從身配的香囊中,抽出一支打磨光滑的骨笛,送到唇邊,即刻吹奏起來。那骨笛聲宛若云中鶴唳、松間鳳鳴,其聲細細微微,隨風(fēng)而生,亦隨風(fēng)而遠。身旁的暗衛(wèi)涇川,頗有些疑惑地看著少當(dāng)家,倒不知他怎么忽起了這番閑情,連路也不急著趕,只落在馬隊后一心吹曲。涇川轉(zhuǎn)而去看渭川,見他抬頭望天,神色凝重。不多時,渭川不知看見了什么,恨恨切齒道“糟了!”少當(dāng)家的骨笛音戛然而止。極為詭異的場景出現(xiàn)了,偌大的荒漠之中,竟從四面八方飛來了一群活蝴蝶,這些蝶兒遠看如斑斑墨跡點灑在半空,近了來,才見蝶翼上撲閃著種種迷幻異彩,美得懾人,卻又詭邪得叫人害怕。頭先來的幾只大黑蝶,竟繞著少當(dāng)家上下翻飛?!鞍パ剑銈冞@些壞事的小家伙!”眾人一驚未平,一驚又起,只見成摞的絲緞貨物中,忽鉆出了一個小面孔,那纖細的身影如靈鳥般輕輕一掠,便落在地面上,朝著半空揮手,似乎是要驅(qū)趕那些出現(xiàn)在荒漠的不速之蝶客。倒也奇了,原先那些沒頭腦的黑蝶們,仿佛得了指令般,呼啦便散開了。這位叫江幫少當(dāng)家直氣得跳腳的人,自然是阿元。暗衛(wèi)見狀,早已吩咐馬隊快行,跟著行貨之人遠遠避開。阿元的指尖停了一只黑底且藍中閃白的蝶兒,正要口頭教訓(xùn)。誰知江玄已經(jīng)捉住她的手,她不得不放了那只小蝴蝶,求饒道:“唉,別生我的氣?!薄案愕膬蓚€暗衛(wèi),潏川、浐川呢?”阿元扭扭捏捏地不答話。江玄蹙著眉:“你把他們迷暈了?”阿元只得硬著頭皮點頭。江玄眉頭擰得極緊,他眼下那一顆好看的痣,此刻也繃得不好看了起來?!拔宜湍慊厝?。把那兩個暗衛(wèi)同你一起綁了!”阿元撒嬌做小道:“江玄……”江玄冷面道:“這事沒得商量!你自己的病,自己不知道么?極寒之癥,再跑去那冰天雪地,你想不想活了?”阿元倒是不急不躁:“我?guī)Я颂坏ぁ!薄斑@南越圣藥若是真克得了你的病,我們也不必循著神農(nóng)谷主的話,往這玉昆侖跑了!”阿元倔道:“那神農(nóng)谷主也說了,什么神藥,他也只在他太爺爺手里見過!如今……怕是早沒影子了!我原就勸你不該來……”“阿元,”江玄聲響弱了下來,連同他的一雙眼也變得流云般溫柔低婉起來,“咱們說好的?!卑⒃粗难劬Γ囊曹浟?,微微垂著眼,眼底投下一片睫毛影,只道:“咱們?nèi)タ纯匆埠谩V皇?,我得跟你一塊兒?!苯娝圆桓闹饕?,眉心又折:“都說了,你這副身骨……”“我去不只有添亂的。一么,我在南越識得那么些毒花毒草,論起尋藥準強過你們;二么,那異草神花,就算你采得到,帶回來也難,若是我在,直接就口吃了,誰也搶不走?!卑⒃m喜胡鬧,但這兩句話也不無道理。再者,阿元這輕身功夫,又兼著毒技,他實在奈何不了她。江玄低頭細細忖度半晌,也由著阿元扯了他袖子半晌,才開口道:“如今大寒已近,也只能帶上你冒險了??扇羰悄愫景l(fā)得厲害,咱們便即刻下山,好不好?”阿元慌忙點頭,喜得不行,兩人趕上前面的馬隊,便一齊朝延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