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閉室的黑暗沒有盡頭。冰冷的水泥地吸走l溫,尿騷味混合著灰塵,堵在喉嚨口。黃毛(072)的呼吸微弱得像游絲,時斷時續(xù),身l偶爾會神經(jīng)質(zhì)地抽搐一下。我緊握著他那只冰冷無力的手,感覺不到一絲回應(yīng),只有指尖下細微的脈搏,證明他還活著。
“哥…冷…”
他破碎的氣音在死寂中響起,帶著瀕死的顫抖。
我摸索著,把身上那件粗糙的藍色外衣也脫下來,蓋在他身上。自已只穿著單薄的、汗?jié)竦膬?nèi)衣,皮膚立刻激起一層雞皮疙瘩。刺骨的寒意從水泥地鉆進骨頭縫里。但這寒意,卻像一把鑰匙,“咔噠”一聲,撬開了記憶深處某個通樣冰冷、通樣屈辱的閘門。
我叫林晚。十七歲。在被塞進那輛面包車之前,我的世界是鍵盤敲擊的清脆聲響、是屏幕上瞬息萬變的戰(zhàn)場、是耳機里隊友激動嘶吼的“nice!”。
我的房間不大,窗簾常年拉著,光線昏暗。唯一的光源是電腦屏幕,幽幽地映著墻上幾張海報——頂尖電競戰(zhàn)隊的logo,還有一張我自已打上服務(wù)器高段位的截圖,打印出來貼在顯眼處??諝饫锍D觑h著泡面、能量飲料和電子設(shè)備散熱的混合味道。鍵盤是定制的,鼠標(biāo)墊磨得發(fā)亮。那是我全部的家當(dāng),也是我的王國。
父母?他們像活在另一個平行世界。母親是重點高中的語文老師,永遠穿著熨帖的套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蒙塵的、需要被“清潔”的擺設(shè)。父親經(jīng)營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西裝革履,眉頭永遠皺著,仿佛全世界都欠他錢。他們的世界是成績單、是重點大學(xué)、是l面光鮮的社交圈。
“林晚!又在打游戲?作業(yè)寫完了嗎?”母親推開門,聲音像冰錐,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她甚至不愿走進來,只站在門口,仿佛屋里的空氣有毒。
我沒回頭,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屏幕里我的角色正完成一次關(guān)鍵擊殺?!榜R上,打完這把?!甭曇魫炘诙鷻C里。
“馬上馬上!你永遠都是馬上!”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歇斯底里的尖利,“看看你!人不人鬼不鬼!眼睛都熬紅了!這就是你的未來?打游戲能當(dāng)飯吃?!”
父親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更沉,更壓抑。“我們花錢給你轉(zhuǎn)學(xué),不是讓你換個地方繼續(xù)當(dāng)廢物的!”他聲音不高,卻像重錘砸下來,“期中考試又墊底!班主任電話都打到我這里了!林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屏幕變成灰色。我死了。隊友的罵聲從耳機里傳來。我煩躁地摘下耳機,摔在桌上:“墊底怎么了?我能打職業(yè)!上個月線上賽獎金夠你們一個月工資了!”
“獎金?”母親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扭曲,“那點臟錢?靠打游戲賺的?林晚,你腦子是不是被游戲打壞了!那是正經(jīng)事嗎?那是歪門邪道!是電子海洛因!”她沖進來,一把拔掉電腦電源線。屏幕瞬間漆黑,映出我錯愕、憤怒的臉。
“還職業(yè)?我看你是徹底沒救了!”父親大步上前,猛地將桌上的鍵盤掃到地上,塑料鍵帽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從今天起,電腦沒收!手機沒收!你給我好好反省!”
“憑什么!”我猛地站起來,血沖上頭頂,聲音因為憤怒而嘶啞,“那是我的東西!我的錢買的!”
“你的?”父親一把揪住我的衣領(lǐng),力氣大得驚人,眼中是徹底的失望和一種冰冷的決絕,“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你有什么是你的?我們生你養(yǎng)你,就是讓你變成這樣一個沉迷網(wǎng)絡(luò)、不學(xué)無術(shù)、頂撞父母的廢物?”
他的唾沫星子噴在我臉上。我掙扎著,卻像蚍蜉撼樹。
“老林,別跟他廢話了?!蹦赣H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冷靜,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輕松,“聯(lián)系好了嗎?那個‘學(xué)校’?”
父親松開我,整理了一下被抓皺的西裝袖口,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件待處理的垃圾:“嗯,王校長那邊說隨時可以接收。專門治療這種‘深度網(wǎng)癮’和‘品行障礙’的。封閉式管理,軍事化訓(xùn)練,‘重塑’人格?!?/p>
我如墜冰窟?!皩W(xué)校”?接收?重塑人格?
“不…你們不能…”我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我們是為你好,林晚?!蹦赣H的聲音恢復(fù)了那種“老師”式的、不容置疑的語調(diào),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悲憫,“你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廢了。只有徹底切斷根源,在嚴(yán)格的環(huán)境里接受‘治療’,才有希望變成一個正常人。不然,你這輩子就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