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晨霧還沒散,府衙前的石碑就被百姓圍住了。新刻的《均田令》墨跡未干,上面寫著“凡洛陽百姓,男丁授田五十畝,女子二十畝,軍屬加倍”,底下壓著我的印信,紅得像秋日的柿子。
,“將軍,這碑得用鐵皮包起來!”老兵“念洛”的爹扛著鋤頭來,粗糙的手掌摸著碑上的字,“免得被風(fēng)吹日曬磨沒了?!彼砗蟾恨r(nóng)戶,有的提著石灰漿,有的扛著木柵欄,說要給石碑搭個棚子。
李密在府衙里核戶籍冊,案上堆著新收的地契,每張都蓋著“洛州府”的朱印。“公子你看,”他點著冊子上的名字,“半月間,周邊流民回來三千多,都求著要分田?!贝巴鈧鱽砗⑼男?,是前幾日隋營里逃來的少年,正跟著農(nóng)戶學(xué)耕地,吆喝牛的調(diào)子生澀,卻透著勁兒。麻煩卻在清明前冒了頭。徐世勣來報:“邙山腳下的趙莊,幾戶人家為地界吵翻了!還動了鋤頭!”我趕到時,見兩撥人正揪著對方的衣領(lǐng),泥地里扔著折斷的木尺——去年分田時匆忙,地界沒劃清,春播時就起了糾紛。
“都松開!”我撿起木尺,指著田里的麥苗,“苗都快出來了,你們在這較勁?”有個瘦高個嚷:“他占了俺家半壟!”對面的矮漢梗著脖子:“去年分田時,你家多拿了俺家的稻種!”
吵到最后,竟是個老嫗說了句公道話:“地界算啥?去年要不是將軍分田,咱們連土坷垃都摸不著。”兩撥人紅了臉,各自往回退,瘦高個還塞給矮漢半袋新磨的麥粉:“對不住,俺婆娘說這粉發(fā)面香?!?/p>
這事倒提醒了我?;馗?,我讓李密編本《農(nóng)桑要術(shù)》,把節(jié)氣、農(nóng)具、互助的法子都寫上,每戶發(fā)一本。還在城門口設(shè)了“評理棚”,讓德高望重的老農(nóng)當(dāng)評判,誰家地界不清、農(nóng)具借還起了爭執(zhí),都來這說道。初夏的洛水兩岸,漸漸有了新模樣。軍屯和民屯的田埂上,插著寫有姓名的木牌,地界劃得整整齊齊;水渠邊修了石閘,由各村輪流看管;甚至有農(nóng)戶合買了頭牛,按“耕三歇一”的規(guī)矩輪流使用。
“念洛”的娘抱著娃在田埂上喂奶,小家伙的手攥著麥穗,咯咯地笑。她男人正在軍屯里教新兵插秧——徐世勣把士兵分成“農(nóng)班”和“武班”,農(nóng)時種地,閑時練兵,槍桿上還沾著泥,卻比誰都精神。
這天,李世民的信使又來了。他沒帶密信,卻帶來半袋關(guān)中的谷種:“秦王說,洛陽的均田好,想換些稻種回去試試?!蔽易尷蠲苎b了記記兩車新收的稻種,還附上那本《農(nóng)桑要術(shù)》。送信使出城時,正趕上夕陽染紅洛水。田埂上,有農(nóng)戶在唱新編的歌謠:“木牌立,地界清,你幫俺,俺幫你,洛水兩岸好光景……”歌聲混著水車的吱呀聲,聽得人心頭發(fā)暖。
李密忽然指著遠(yuǎn)處:“公子你看,那不是楊廣?”只見渡口邊的田里,楊廣穿著粗布衣裳,正笨拙地拔草,老農(nóng)拿著鋤頭在旁吆喝:“這邊!苗都被你踩倒了!”他低著頭,竟沒敢頂嘴。
我望著連片的青苗,忽然明白,這土地最認(rèn)實在。你對它好,它就給你長出希望;你把它還給百姓,它就給你長出比城墻更堅實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