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狽的小童站在臺階下,渾身shi漉漉的,江家高大的門楣陰影落在他身上,本就瘦弱的身形越發(fā)矮小,可他的眼睛卻是這么亮,連帶著漆黑的瞳仁都好似含著光。
“我也不會是您的污點?!彼垩?,神色認真。
雷鳴震耳雨風涌,孤光弱螢一點星。
他這輩子收過很多徒弟,厲害如李東陽,天順八年進士,選為翰林院庶吉士,如今已是左庶子兼侍講學士,實干如楊一清,十四歲鄉(xiāng)試中解元,十八歲中進士,曾擔任山西提學僉事做出無數能事,眼下父孝除服,還是會有一番作為,他的子孫則是由他親自教導,也各有各的出息。
這些學生如楊李二人,以神童聞名遐邇,生來就該有一番作為,再譬如他的子孫深受父輩影響,勤學苦讀,也能成就一番事業(yè)。
只有遇到江蕓,這個年歲還未啟蒙已經晚了眾人一步,若是尋常人早已寂寂茍活,混混過日,可偏偏他在這個小童身上看到了那點微弱的光。
他察覺揚州繁華下的百姓孤苦,他悲憫大雨下無助的母子,他身上有著常人難有的執(zhí)拗,總讓人恍惚為之設想,也許這株角落里的野草終將會長成挺拔的蓬蒿。
那一刻,他不可抑制地心動了。
“今日是佛誕日,內湖上都是游船,游人看熱鬧把路堵住了?!崩栾L停下騾車,無奈說道。
黎淳回神,掀開簾子朝外看了一眼,湖面上已經飄了河燈,有僧人捧著撒了鹽的豆,邀請路人品嘗,他揉了揉額頭:“繞路回去吧。”
黎風從一條小道里繞了出來。
“一個佛誕日揚州就這般熱鬧,聽說楊通判還打算大辦上元節(jié),說要造煙火,到時路上的人肯定多到走也走不動,也不知縣衙的人力夠不夠?!崩栾L笑說著,“只可惜是看不到了?!?/p>
黎淳閉眼不語。
“老夫人。”騾車停了下來,黎風驚訝說道,“您怎么在這里?”
黎老夫人提著一盞燈籠站在門口,原本昏暗的小巷因為這一盞燈籠也有了少許光亮。
“買個書,結果這么久不回來,我自然擔心。”
黎風解釋著:“去了一趟江家?!?/p>
“江家?”黎老夫人驚訝地看著走下來的黎淳,“是送江小童歸家嗎?”
黎淳順手接過她手中的燈籠,淡淡說道:“雨大,送了一程?!?/p>
“他年歲小,又這般瘦弱,若是今日冒這么大的雨回去,怕是要大病一場了?!崩戏蛉烁谒砗?,憂心說道。
黎淳想起今日江家的態(tài)度,不由冷哼一聲。
老太太睨了他一眼,嗔怒道:“怎么,他還不是你徒弟呢,怎的要求如此嚴苛?”
黎淳晃了晃手中的燈籠,解釋道:“我不是朝他生氣,只今日見了江家人對他的態(tài)度,有些不平罷了。”
“不平什么?”老夫人不解問道。
黎淳不說話,穿過微亮的走廊,低低嘆了一口氣。
“是發(fā)現(xiàn)其實他當日所言非虛?!崩枥戏蛉肆巳?,“他說他有難處,你今日發(fā)現(xiàn)了他的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