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簾落下時,那只沾著泥水的布鞋還停在轎底。
沈知微沒有讓宮婢踢開它。她只是低頭看著那塊濕透的粗布,腳尖微微翹起,像是剛從雨里走回來的人,來不及換鞋就急著趕路。
“這雙鞋的主人,”她輕聲問,“是去看病的嗎?”
宮婢遲疑了一下,“回娘娘,守門的侍衛(wèi)說,是個送藥的老漢,天沒亮就來了,在醫(yī)館外等了兩個時辰,把一碗湯藥交給接診的學(xué)徒,說是替鄰居送的。”
沈知微點了點頭。
她沒再說話。轎子一路晃到宮門口,落地時,那雙鞋已被輕輕移到角落,像一件不該被丟棄的東西。
她走出轎廂,腳步很穩(wěn),卻在臺階前停了一瞬。昨夜熬藥的火光、百姓咳嗽的聲音、孩子哭喊的嗓音,還在耳邊回響。她不是累,是突然覺得,那些聲音不再需要她用“聽見”去分辨真假。
她轉(zhuǎn)身往觀星臺走。
宮人想跟,被她擺手攔下。
夜風已經(jīng)吹起來了,天上星子密布。她站在高處,望著整座皇城。遠處民宅燈火漸熄,街角還有幾盞燈籠亮著,那是巡夜的更夫在走動。
她閉上眼。
腦中機械音準時響起:“心鏡系統(tǒng)運行正常,剩余使用次數(shù):九?!?/p>
十年了。這個聲音陪她走過一次次生死關(guān)頭,讓她看穿謊言,避開陷阱,救下無數(shù)條命??涩F(xiàn)在,她忽然不想聽了。
“你知道嗎?”她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我第一次用你,是為了查雪鳶是不是真的要陷害我。那時我以為,只要知道別人心里想什么,就能活下去?!?/p>
她頓了頓。
“后來我知道,知道得越多,越難安心。每個人都有秘密,有的惡毒,有的無奈。我看多了,心也冷了。我以為是你讓我變強,其實是你讓我學(xué)會懷疑一切?!?/p>
風拂過她的發(fā)帶,吹得衣袖微揚。
“可昨夜那個老婦,她跪在地上,什么也沒說。她不知道我能讀心,也不知道我背后有多少手段。她敬我,是因為我做了該做的事。不是因為我‘知曉’,而是因為我‘在場’?!?/p>
她睜開眼,目光平靜。
“百姓不需要一個能看透他們心思的皇后。他們要的是一個肯為他們守一夜的人,一個愿意端藥喂人的女人。你教我看清黑暗,但我不能一直活在暗處?!?/p>
她抬起手,像是對著天空,又像是對自己說:
“我不需要你了?!?/p>
話音落下的瞬間,腦中的聲音沒有反駁,也沒有警告。它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任務(wù)完成?!?/p>
然后,消失了。
沒有光,沒有響動,就像從未存在過。
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是因為震驚,而是終于松了一口氣。那種長久以來壓在肩上的負擔,那種“若無系統(tǒng),我便無力自保”的恐懼,徹底散了。
她不是靠外力走到今天的。她是靠著一次次選擇,一次次挺身而出,一步步贏得人心。
她轉(zhuǎn)身下臺。
裴硯在殿前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