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陶碗里的最后一點溫?zé)岷脖还蔚酶筛蓛魞?,碗壁上殘留的粗糙痕跡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清晰可見。飽食帶來的暖意如同微弱的溪流,緩慢地在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間流淌開,驅(qū)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寒意,也稍稍熨帖了緊繃的神經(jīng)。阿寧和王浩靠在冰冷的土墻邊,滿足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胃里沉甸甸的充實感是這絕望異界里唯一的慰藉。
灶膛里的余燼只剩下暗紅的微光,油燈的火苗在木墩上靜靜燃燒,將跳躍的光影涂抹在低矮粗糙的墻壁上,也映照著老周頭那張溝壑縱橫、在光影中顯得異常沉靜的臉。他佝僂著腰,坐在灶旁一個小木墩上,手里拿著那根光滑的細木棍,無意識地撥弄著灰燼里最后一點未燃盡的柴枝。噼啪的微響在寂靜的小屋里顯得格外清晰。
沉默持續(xù)了片刻。屋外嗚咽的風(fēng)聲從木板門的縫隙里鉆進來,帶來絲絲寒意。
老周頭停下了撥弄灰燼的動作。他抬起眼皮,那雙渾濁卻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在昏黃的光線下平靜地看向蜷縮在墻角的兩個少年。目光掃過他們臉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憊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也掃過他們身上那套即使蹭滿泥污、在油燈下依舊顯得過于“光滑”和“鮮亮”的藍白校服。
“吃好了?”他沙啞的聲音打破了沉默,語調(diào)平平,聽不出情緒。
阿寧和王浩連忙點頭,捧著空碗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了些。
老周頭微微頷首,視線在他們臉上停留了幾息,似乎在斟酌著什么。然后,他用那根細木棍指了指他們身上那身格格不入的“皮”,聲音依舊平淡,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這身行頭……挺扎眼。你們……打哪兒來?”
來了!
王浩的心猛地一沉,破碎鏡片后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問題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終于落下!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zhuǎn)。怎么說?實話實說?說他們來自一個叫“現(xiàn)代”的地方,被一塊琉璃碎片卷進了這個鬼地方?那會被當(dāng)成瘋子還是……“天外邪祟”?老婦人那充滿恐懼的尖叫和王浩書包上“怪物”的標(biāo)簽,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記憶里。絕對不能!
就在王浩急速思考如何編織一個合理謊言時,旁邊的阿寧卻因為剛吃飽飯帶來的短暫放松和安全感,有些松懈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額角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口,又想起那可怕的失重感和天旋地轉(zhuǎn),脫口而出:“我們是從……”
“咳!咳咳咳!”王浩猛地爆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身體也劇烈地前傾,仿佛被嗆到了極致!他的動作幅度極大,手肘“不小心”狠狠撞在阿寧的肋骨上!
“唔!”阿寧猝不及防,被撞得悶哼一聲,后面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他愕然又帶著點委屈地看向王浩。
王浩一邊用力咳嗽,一邊借著身體的遮擋,狠狠地瞪了阿寧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和焦急,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燙醒了阿寧。他猛地想起白天被當(dāng)成“邪祟”的恐懼,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來,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剛才那點放松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周頭渾濁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咳嗽得面紅耳赤的王浩,又落在臉色煞白、眼神驚惶的阿寧臉上,仿佛什么都沒看見。他只是等王浩的咳嗽稍微平復(fù),才不緊不慢地又問了一遍,語氣依舊平淡:“打哪兒來?”
王浩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的癢意和狂跳的心臟。他扶正了歪斜的眼鏡,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悲傷和茫然:“老……老周伯,我們……我們是從南邊來的?!彼鷣y指了個方向,聲音刻意放得低沉沙啞,“家鄉(xiāng)……遭了災(zāi)。大水,沖垮了村子……爹娘……都沒了……”他垂下眼,破碎鏡片很好地掩蓋了他眼神的閃爍,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聽起來情真意切,“我們……逃出來,迷了路……不知怎么……就走到這兒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肘再次輕輕碰了碰旁邊還在發(fā)懵的阿寧。chapter_();
阿寧立刻反應(yīng)過來,小雞啄米般用力點頭,努力擠出一副凄慘的表情,配合著王浩的謊言:“對對對!大水!好大的水!房子都沖跑了!我們……我們跑啊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天都變成這個黃顏色了……”他語無倫次,帶著孩童式的慌亂和恐懼,反而更增添了幾分可信度。
老周頭靜靜地聽著,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渾濁的眼睛,在油燈搖曳的光線下,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他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發(fā)出極細微的嗒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