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鎮(zhèn)的晨光,渾濁如鐵銹水,艱難地滲入低矮土屋的破窗欞,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投下幾道慘淡的光斑??諝庵袕浡旨Z餅的焦糊味、舊皮囊的腥膻、木頭石片的冷冽,以及一種濃得化不開的、離別的鐵銹氣息。沉甸甸的行囊勒進阿寧和王浩瘦弱的肩膀,削尖的木矛和捆著石片的短棍緊握在手中,冰冷硌手,卻傳遞著孤注一擲的決心。
昏黃的油燈在墻角木墩上掙扎燃燒,火苗微弱,發(fā)出細(xì)微的噼啪聲,如同垂死的喘息。灶膛里冰冷的灰燼散發(fā)著草木灰的嗆人氣息。老周頭佝僂著腰,背對著他們,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木床邊??菔莸氖种?,依舊如同凝固般,緊緊攥著懷中那卷暗褐色古卷粗糙的卷身。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上龜裂的皺紋深刻得如同刀刻。他像一尊沉入黑暗礁石,沉默地承受著無形的海嘯。
“周爺爺!我們……想去望仙坡看看!”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能遇到傳說中的‘仙師’……”
“或者……找到一絲……能讓我們‘回家’的線索……”
“我們也想試試!”
少年嘶啞而決絕的告白,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狹小的土屋里激起巨大的回響后,再次被更加濃稠、更加冰冷的沉默所吞噬。
阿寧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聲音的余韻撞擊著耳膜,帶來陣陣嗡鳴。他死死盯著老周頭那凝固般的佝僂背影,等待著那如同實質(zhì)般的沉默再次降臨,或者那沉重如山的斥責(zé)。褲袋深處(行囊已背好,但貼身處的溫?zé)岣幸琅f清晰)的琉璃碎片傳來一陣紊亂而滾燙的悸動,如同他此刻激烈翻騰的心緒。
王浩破碎鏡片后的眼睛銳利如鷹,同樣死死鎖定著那個背影,捕捉著任何一絲微小的變化??諝饫飶浡慕棺茙缀跻Y(jié)成冰。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緩慢爬行。灶膛冰冷的灰燼氣息,油燈垂死的噼啪聲,以及門外嗚咽的、帶著望仙坡方向塵土腥氣的寒風(fēng),都成了這沉重沉默的背景音。
終于。
老周頭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轉(zhuǎn)過了身。
動作慢得如同生銹的鉸鏈,每一寸移動都帶著令人牙酸的滯澀感?;椟S的油燈光線下,他那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臉龐完全顯露出來。渾濁的目光不再低垂,而是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平靜無波地落在了阿寧和王浩的臉上。
沒有驚愕。
沒有怒意。
沒有斥責(zé)。
沒有昨夜那沉重的悲憫。
甚至沒有方才那“路在腳下”的冰冷陳述。
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仿佛沉淀了萬古風(fēng)霜的……疲憊。那疲憊刻在他每一條皺紋里,沉甸甸的,壓彎了他的脊梁,也壓垮了所有表達情緒的力量。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