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任何永恒的畫,都要好上一萬倍。
酒過三巡,胖子的話漸漸少了,手里的羊腿啃得有一搭沒一搭。他突然抬頭,盯著窗外那顆最亮的星星,嘟囔了一句:“他娘的,這星星怎么不動???”
吳邪端著酒杯的手頓了頓。
剛才還覺得鮮活的蟲鳴,此刻聽著像卡殼的錄音,來來回回就那幾個調(diào)子。老板在后廚切菜的聲音也停了,按理說這時候該加炭火了,可烤爐那邊靜悄悄的,連點火星子都沒濺起來。
解雨臣指尖的細(xì)刃不知何時又出鞘了,刃身映出的景象有點發(fā)虛——對面白澤的袖口邊緣,正像被水洇了似的慢慢模糊,又突兀地恢復(fù)原狀,像幅沒干的畫被人蹭了一下。
“剛才那墨蟒的血,”張起靈突然開口,古刀的刀柄被他攥得發(fā)白,“落在地上時,影子是方的。”
一句話像冰錐扎進人心。吳邪猛地低頭看自己的腳,地上的影子邊緣果然帶著鋸齒般的毛邊,隨隨便便動一下,影子就會卡頓似的頓兩秒,根本不像活人的影子該有的樣子。
陶牌還在兜里,可那點硌手的觸感突然變得虛假,像揣了塊畫出來的石頭。吳邪掏出來看,牌面的光芒早就熄了,那些原本清晰的紋路此刻瞧著……竟像是用極細(xì)的筆一筆筆描出來的,連剛才被墨汁腐蝕的小坑,邊緣都整齊得過分。
“它根本沒破墨根?!卑诐傻穆曇舭l(fā)沉,靈劍在桌上輕輕一頓,桌面沒留下痕跡,反而泛起一圈淡淡的墨暈,“墨根就是它畫出來的幌子,我們破的,從來都是它想讓我們破的。”
胖子突然把工兵鏟往地上一砸,鏟面撞上地面的瞬間,發(fā)出的不是金屬碰石頭的脆響,而是“噗”的一聲悶響,像砸在了厚厚的宣紙上。他低頭一看,鏟尖陷進地里半寸,周圍的泥土竟像被打濕的紙纖維般慢慢聚攏,把坑填得嚴(yán)絲合縫。
“操。”胖子罵了句,聲音都在抖,“那剛才的光……那陶牌……”
“畫出來的破綻,才最讓人信以為真?!苯庥瓿嫉募?xì)刃在自己手背上劃了一下,沒流血,傷口處只是泛起一道墨色的線,幾秒鐘就消失了,“它知道我們會找弱點,就畫了個‘怕光’的弱點給我們看。連我們覺得‘它失控了’,都是它故意畫出來的戲碼?!?/p>
窗外的星星還在亮,可仔細(xì)看就會發(fā)現(xiàn),那些星星的位置從來沒變過,連閃爍的頻率都一模一樣,像被釘死在畫布上的亮片。鎮(zhèn)子盡頭的炊煙早就該散了,此刻卻還保持著筆直的形狀,連一絲晃動都沒有。
張起靈突然起身,黑金古刀劈向旁邊的柱子。刀風(fēng)過去,柱子沒斷,只是表面的木紋像被橡皮擦過似的淡了下去,露出底下灰白的底色——和剛才山崖后露出的底色一模一樣。
“它根本不想讓我們走?!眳切懊张?,指腹能感覺到牌面那些“紋路”的凸起,可那觸感太均勻了,均勻得像個騙局,“它說‘變成永恒的畫’……原來不是威脅,是實話?!?/p>
胖子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聽:“合著咱們剛才那通忙活,全是在人畫兒里演皮影戲呢?連胖爺這烤羊……”他夾起一塊羊肉,那焦脆的外皮在燈光下泛著油光,可咬下去的瞬間,嘴里嘗到的不是肉香,而是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墨腥味。
羊肉在嘴里慢慢化開,變成一團粘稠的墨汁,咽下去的時候,喉嚨里像堵了團濕紙。
窗外的鎮(zhèn)子開始慢慢褪色,遠處的山影變得模糊,像被人用濕毛筆暈開了。剛才還覺得喧鬧的蟲鳴和狗吠突然停了,世界安靜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可那心跳聲……仔細(xì)聽,也像是用墨筆在紙上頓出來的“咚咚”聲,規(guī)律得不像活物。
吳邪突然想起剛進林子時,踩到的那片落葉——邊緣太整齊了,像用剪刀剪出來的。想起解雨臣說“草木在變形”,可那些灌木爬行的軌跡,回頭看時竟隱隱構(gòu)成了一道墨跡未干的線。想起張起靈劈向墨蟒時,刀風(fēng)掀起的不是塵土,是細(xì)碎的紙屑。
原來他們從來沒走出過那片畫紙。所謂的“下山”,不過是從一幅畫,走進了它畫好的另一幅畫里。
陶牌從吳邪手里滑落,掉在地上,沒發(fā)出聲音。它在接觸地面的瞬間,像被水泡了的紙一樣慢慢蜷曲、變形,最后化作一灘墨漬,滲入“地面”,消失得無影無蹤。
遠處的暗云又開始聚集了,這次的云比剛才更濃,濃得像化不開的墨。鎮(zhèn)子的輪廓在墨云下漸漸透明,露出后面那張巨大的、由林海和山巒組成的人臉——他們剛才以為是山坳的地方,正是那張臉的嘴,此刻正微微張開,像在無聲地笑。
“它畫了個‘出口’給我們走,”吳邪看著那張臉,突然平靜下來,“畫了個‘勝利’讓我們信,這樣我們才會心甘情愿……留在畫里?!?/p>
張起靈的古刀再次嗡鳴,可這次刀身映出的,只有一片濃得化不開的墨色。
張起靈的古刀劈向那片濃墨,卻像砍進了黏稠的糖漿里,刀身被墨色絲絲縷縷地纏繞,每動一下都帶著滯澀的阻力。吳邪眼睜睜看著那些墨絲順著刀身往上爬,爬過張起靈的手腕時,竟在他皮膚上勾勒出細(xì)密的網(wǎng)格線,像給活人套上了畫框。
“別硬拼!”白澤的靈劍化作光帶纏上古刀,試圖將墨絲斬斷,可光帶一觸到墨色就泛起漣漪,像是被墨汁暈染的水彩,“它在給我們‘勾線’,一旦被這些線纏滿,就再也動不了了!”
鎮(zhèn)子的地面突然傾斜,木板路像被卷起來的畫軸般向上翻折,露出底下灰白的紙面。胖子腳下一滑,工兵鏟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道弧線,卻在半空中突然定格,接著像被橡皮擦過似的,一點點淡去直至消失。
“他娘的,連家伙都能給畫沒了!”胖子死死扒住旁邊的桌腿,那桌子卻突然變得軟塌塌的,木紋里滲出墨汁,“這破畫紙還帶吞噬功能?”
解雨臣踩著翻折的地面騰躍,細(xì)刃在指尖轉(zhuǎn)出冷光,每一次揮砍都精準(zhǔn)地斬向纏來的墨線??赡€斷了又生,像永遠剪不完的蛛絲,他的袖口已經(jīng)被墨色浸染大半,動作也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