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來時好走太多,那些曾在暗處蠕動的草木早已恢復(fù)原狀,只是地上偶爾能看到幾塊凝固的墨塊,踩上去會脆生生地裂開,像踩碎了一截干枯的樹枝。
吳邪走在中間,陶片在兜里硌著掌心,那點(diǎn)實(shí)在的觸感讓他心里踏實(shí)。胖子在旁邊絮絮叨叨數(shù)著這次的損失,工兵鏟的邊緣卷了刃,新買的登山靴被墨汁燒出好幾個洞,說到最后又拐到烤全羊的做法上,說山下鎮(zhèn)子要是沒有,就找個農(nóng)家院自己烤,他帶的調(diào)料夠夠的。
解雨臣走在最前面,細(xì)刃已經(jīng)收了鞘,他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目光掃過眾人時帶著點(diǎn)笑意:“胖爺這思路轉(zhuǎn)得夠快,剛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就惦記著改善伙食了?!?/p>
“那可不,”胖子拍著肚子,“人是鐵飯是鋼,吃飽了才有力氣琢磨下次去哪兒探險。再說了,這趟雖然驚險,但破了那墨根,也算為民除害,高低得慶祝慶祝。”
白澤的靈劍不知何時已變回普通的長劍模樣,他用布仔細(xì)擦拭著劍身,聞言笑了笑:“下次?我勸你們還是先歇陣子。那畫匠雖滅,墨氣的余韻怕是還要些時日才能散盡,這片林子短期內(nèi)別再來了?!?/p>
張起靈突然停下腳步,黑金古刀往旁邊的草叢里一挑,挑出來個圓滾滾的東西,落在地上還滾了兩圈。眾人湊近一看,竟是個拳頭大的墨團(tuán),表面還在微微起伏,像顆跳動的心臟。
“這玩意兒還沒死透?”胖子抬腳就要踩,被吳邪攔住了。
吳邪掏出陶片,剛靠近那墨團(tuán),它就劇烈地顫抖起來,表面的墨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最后變成一團(tuán)灰白色的紙漿,輕輕一碰就散了?!翱磥硎菑氐讻]力氣了,”他松了口氣,“連偽裝都維持不住?!?/p>
張起靈收回古刀,指尖在刀身上輕輕拂過,像是在安撫什么。吳邪注意到他的指尖沾了點(diǎn)墨色,剛才打斗時沒留意,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那墨色竟像長在皮膚上似的,擦了兩下沒擦掉。
“這墨汁有點(diǎn)邪門,”解雨臣也看到了,從包里翻出瓶藥水遞過來,“試試這個,上次在西沙弄的,對付這種怪東西還行?!?/p>
張起靈接過去,倒了點(diǎn)在手上搓了搓,那墨色果然淡了些,只是指尖仍留著點(diǎn)淺淺的印子,像塊洗不掉的胎記。他沒說話,把藥水還給解雨臣,加快腳步往山下走。
夕陽把林子染成了金紅色,剛才的暗云和墨霧早就沒了蹤影,空氣里飄著松針和泥土的味道,清新得讓人想大口呼吸。胖子哼著跑調(diào)的歌,用工兵鏟撥弄著路邊的石子,突然“咦”了一聲,彎腰撿起個東西。
“這是啥?”他舉起來給眾人看,那是片巴掌大的樹皮,上面竟有個模糊的人臉印記,眉眼輪廓和剛才那棵變形的松樹有點(diǎn)像,只是此刻看著沒那么嚇人,倒有點(diǎn)可憐巴巴的。
解雨臣接過來瞅了瞅,隨手扔回草叢里:“畫匠的力量殘留,過幾天自己就化了。這些草木本來是無辜的,被它強(qiáng)行染上墨氣,現(xiàn)在也算解脫了?!?/p>
吳邪想起剛才那些爬行的灌木和開合的野花,突然覺得有點(diǎn)唏噓。它們本是山林里最尋常的存在,卻被卷入這場莫名其妙的爭斗,變成嚇人的怪物,現(xiàn)在總算能回到原來的樣子了。
山腳下果然有個鎮(zhèn)子,炊煙從家家戶戶的煙囪里冒出來,混著飯菜的香味飄過來。胖子的鼻子立刻動了動,拉著眾人往鎮(zhèn)中心跑:“聞著沒?有烤羊的味兒!胖爺我這鼻子,方圓十里的肉香都瞞不過!”
鎮(zhèn)子不大,就一條主街,盡頭有家掛著“老李家羊肉館”招牌的館子,門口支著個烤爐,架子上正烤著只全羊,油珠子滴在炭火上,滋滋地冒白煙,香味能飄出半條街。
老板是個紅臉膛的漢子,見他們一行人風(fēng)塵仆仆的,忙笑著迎上來:“幾位是從山上下來的吧?快里頭坐,剛烤好的羊,要不要來一只?”
“來!必須來!”胖子拍著桌子,“再弄幾個硬菜,來兩壇好酒,今兒個不醉不歸!”
菜很快上齊了,烤全羊被片成了一盤盤的,外皮焦脆,內(nèi)里鮮嫩,撒上孜然和辣椒面,香得人直咽口水。胖子甩開腮幫子猛吃,嘴里塞得滿滿的,含糊不清地說:“他娘的,還是人間的肉香!比那墨疙瘩強(qiáng)一百倍!”
吳邪喝了口酒,辣辣的暖流從喉嚨淌到胃里,渾身的疲憊好像都散了些。他看著對面的張起靈,正安靜地吃著東西,黑金古刀靠在桌邊,刀身映著燈光,泛著柔和的光。解雨臣和白澤在聊剛才的打斗,時不時抬手指點(diǎn)兩下,說得眉飛色舞。胖子則在跟老板打聽附近的趣事,笑聲隔著老遠(yuǎn)都能聽見。
窗外的天色徹底黑了,星星一顆接一顆地冒出來,亮得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鉆。吳邪舉起酒杯,對著眾人笑了笑:“來,走一個?!?/p>
杯子碰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敬活著?!?/p>
“敬人間?!?/p>
“敬胖爺?shù)目救?!?/p>
眾人都笑了起來,笑聲混著窗外的蟲鳴和遠(yuǎn)處的狗吠,熱鬧又鮮活。吳邪喝干杯里的酒,心里突然覺得無比滿足。
是啊,這人間的喧囂,這真實(shí)的煙火氣,才是最該珍惜的東西。
比任何永恒的畫,都要好上一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