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筆收入,幾張皺巴巴的毛票和幾個冰冷的硬幣,被他小心翼翼地放進腰間那個特意縫制的、帶扣子的布袋里。當(dāng)那微小的重量落入袋中,發(fā)出輕微的“叮當(dāng)”聲時,蘇建國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跟著重重地跳了一下。
那不僅僅是錢。
那是一種確認,確認他的力氣、他的汗水、他豁出臉面的吆喝、他被燙出無數(shù)水泡的雙手,沒有白費。這條看似卑微的道路,是通的!
隨著天色大亮,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上班的、買菜的、送孩子上學(xué)的……那持續(xù)彌漫的、帶著溫暖力量的炒貨香氣,成了這個街角無形的招牌。不斷有人被吸引過來,買上一包剛出鍋、燙手的糖炒栗子,或者稱上一點香噴噴的炒瓜子、花生。
蘇建國忙得腳不沾地,添煤、炒制、稱重、收錢……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腰酸背痛,手臂像是灌了鉛,被燙傷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喉嚨也因為不斷的吆喝而變得干啞。但他看著腰間那個小布袋一點點鼓脹起來,感受著那比在工地扛水泥時來得更直接、更快速的現(xiàn)金流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疲憊與興奮的希望感,在他胸腔里升騰、燃燒。
這希望,驅(qū)散了清晨的寒意,也暫時壓倒了身體的極度疲憊。
傍晚,當(dāng)他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蹬著三輪車回到青瓦巷時,天色已經(jīng)擦黑。李春燕和曉光早已等在門口,蘇衛(wèi)東也迎了出來,默默幫著他卸東西。
回到屋里,在那盞昏黃的燈光下,蘇建國將腰間那個沉甸甸的布袋子解下來,將里面的錢全部倒在桌子上。嘩啦啦一陣響,毛票、硬幣堆成了一座小山。
一家人圍在桌邊,看著那堆錢,都沒有說話。李春燕伸出手,開始仔細地清點。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將紙幣撫平,按面額分類,硬幣則一枚枚數(shù)過。
當(dāng)最終的數(shù)字被報出來時,連一向沉穩(wěn)的蘇建國,眼底都掠過了一絲難以置信的光芒。這一天辛苦所得,雖然絕對數(shù)額并不巨大,但相比起他在工地流盡汗水、還要被工頭盤剝、被地痞勒索后才能拿到的微薄工錢,無疑要豐厚得多,也……干凈得多,踏實得多。
“這……這比扛水泥強……”李春燕的聲音帶著哽咽,是喜悅,也是心酸。
蘇建國重重地點了點頭,目光掃過那堆錢,又看向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妻子,看向因為父親(舅舅)的拼搏而眼神亮晶晶的曉光,看向一旁攥緊拳頭、似乎也渴望出力的衛(wèi)東。
“嗯。”他只回了一個字,卻包含了千言萬語。
他端起曉光默默遞過來的熱水,大口喝著,溫水流過干啞疼痛的喉嚨,帶來一陣舒適的滋潤。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疲憊,但他的精神,卻處于一種亢奮的狀態(tài)。
那口黝黑的大鐵鍋,那翻滾的黑砂與栗子,那彌漫街角的焦糖香氣,還有那一聲聲從生澀到逐漸熟練的吆喝……這一切,構(gòu)成了一幅艱辛卻充滿生命力的圖景。它讓蘇建國真切地看到,即使是在最底層,只要肯拼盡全力,用這雙布滿老繭的手去創(chuàng)造,去交換,希望,就如同那鐵鍋里的香氣,終會一點點凝聚,變得實實在在,觸手可及。
這炒貨的香氣,不僅吸引來了顧客,更驅(qū)散了籠罩在這個家上空許久的絕望陰霾,帶來了一縷雖然微弱、卻無比珍貴的,名為“生計”與“未來”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