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天色還未完全透亮,青瓦巷尚沉浸在最后一抹夜色與黎明交接的朦朧之中。然而,蘇家小院里已經(jīng)亮起了燈,灶火的光芒在昏暗中跳躍,映照著一個忙碌而堅定的身影。
蘇建國將那口沉重的大鐵鍋和用汽油桶改裝的爐子牢牢地固定在經(jīng)過加固的三輪車車斗里。旁邊是幾個洗刷干凈的麻袋,分別裝著飽滿的栗子、顆粒均勻的瓜子和花生,還有那不可或缺的、黑亮亮的炒砂。他動作麻利,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專注。李春燕在一旁默默幫著遞東西,眼神里滿是擔(dān)憂,卻什么也沒說,只是在他轉(zhuǎn)身時,飛快地將兩個還溫?zé)岬母C頭塞進(jìn)他隨身帶的布包里。
“我走了。”蘇建國聲音低沉,沒有多余的話,蹬起三輪車,吱吱呀呀地融入了尚未蘇醒的街巷。車輪碾過冰冷的石板路,發(fā)出的聲響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
他選定的地方,是離青瓦巷不算太遠(yuǎn)、靠近一個十字路口的位置。這里不算最繁華,但臨近幾個居民區(qū),早上上班上學(xué)、晚上下班放學(xué)的人流不算少。他費(fèi)力地將家伙什兒卸下來,支好爐子,引燃煤炭。藍(lán)色的火苗起初很微弱,隨后漸漸變得旺盛,貪婪地舔舐著漆黑的鍋底。
當(dāng)?shù)谝诲伜谏霸阼F鍋里被燒得滾燙,發(fā)出細(xì)微的噼啪聲時,蘇建國深吸了一口氣。這一步,他私下里練習(xí)了無數(shù)次,但真正要在人來人往的街口喊出來,還是讓他這個習(xí)慣了沉默和埋頭干活的中年漢子,感到一陣喉嚨發(fā)緊,臉上也有些臊熱。
他攥了攥那雙布滿新舊燙傷和厚繭的手,仿佛要從那粗糙的觸感中汲取力量。然后,他微微清了清嗓子,那聲音像是被砂石磨過,帶著明顯的生澀和遲疑,并不算響亮地喊出了第一聲:
“糖……糖炒栗子……”
聲音出口,他自己先愣了一下,隨即像是突破了某種障礙,第二聲便順暢和響亮了許多:
“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的熱栗子!”
吆喝聲在清冷的空氣里傳開,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勇氣。有幾個早起的行人被聲音吸引,投來好奇的一瞥。
真正的“武器”,是那口鐵鍋。
當(dāng)?shù)谝慌Y選過的、深褐色外殼的栗子被倒入滾燙的黑砂中,伴隨著“刺啦——”一聲悅耳的脆響,一股白色的蒸汽混合著難以形容的、帶著焦糖和堅果特有氣息的濃郁香氣,便如同被禁錮已久的精靈,猛地從鍋沿竄出,隨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這香氣,是極具侵略性的。它不像花香那般縹緲,也不像香水那般刻意。它厚重、扎實(shí)、溫暖,帶著炭火的溫度和糖分的甜蜜,像一只無形而溫柔的手,輕易地穿透清早的寒意,鉆進(jìn)每一個路過行人的鼻腔,撩撥著味蕾,喚醒著關(guān)于溫暖和滿足的記憶。
蘇建國顧不得再去在意別人的目光,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口鐵鍋上。他弓著腰,肌肉賁張的手臂揮動著那把自制的沉重鐵鏟,在黑砂與栗子之間反復(fù)翻炒。動作算不上嫻熟,甚至有些笨拙,但極其認(rèn)真,每一次翻動都力求均勻。汗水很快從他的額角滲出,順著黝黑的臉頰滑落,在下巴處匯聚,然后滴落在他舊工裝的前襟上,洇開深色的斑點(diǎn)。偶爾有滾燙的砂?;蛱菨{濺出來,燙在他早已傷痕累累的手背上,他也只是眉頭猛地一蹙,迅速將手在旁邊的濕抹布上蹭一下,便又繼續(xù)投入“戰(zhàn)斗”。
栗子在熱力的作用下,外殼逐漸變得油亮,顏色加深,上面開始出現(xiàn)誘人的、微微裂開的口子,露出里面金黃糯軟的果肉。糖分在高溫下焦化,均勻地包裹在栗子表面,形成一層薄薄的、亮晶晶的糖霜,使得那香氣更加醇厚醉人。
“老板,栗子怎么賣?”終于,一個被香氣吸引過來的大媽停在了攤前。
蘇建國趕緊直起腰,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有些局促地報出和李春燕商量好的價格。稱重,裝袋,收錢,找零……這一系列動作他做得還有些手忙腳亂,但那份樸實(shí)和專注,卻讓人心生好感。
第一筆收入,幾張皺巴巴的毛票和幾個冰冷的硬幣,被他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腰間那個特意縫制的、帶扣子的布袋里。當(dāng)那微小的重量落入袋中,發(fā)出輕微的“叮當(dāng)”聲時,蘇建國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跟著重重地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