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敏公主自幼長于深宮,雖知民間疾苦,但多是來自奏章上的文字和臣子的口述,何曾如此真切地感受過這撲面而來的貧窮與絕望?
連敏公主和莊小維走進一個名為“洼子屯”的村莊。
村口,幾個孩子正圍著一棵光禿禿的老槐樹玩耍,他們個個瘦骨嶙峋,穿著滿是補丁、明顯不合身的單薄衣服,鼻涕流下來也顧不上擦。
看到生人,孩子們立刻停止了嬉鬧,如同受驚的小獸般,飛快地躲到樹后或殘破的土墻邊,只露出一雙雙黑白分明、卻帶著怯懦與好奇的大眼睛。
連敏公主停下腳步,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裹里取出幾塊準備好的飴糖,盡量讓自己的笑容顯得溫和無害,向孩子們招手。
孩子們猶豫了很久,才有一個膽子稍大的男孩,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飛快地抓過糖塊,又像兔子一樣竄了回去,將糖緊緊攥在手心,卻舍不得立刻吃。
這時,一位頭發(fā)花白、佝僂著背的老嫗,拄著木棍,從旁邊一個低矮的茅屋里顫巍巍地走出來,手里端著一個破舊的簸箕,里面是些干癟的菜葉。
老嫗看到連敏公主和莊小維,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警惕。
“這位大娘,”連敏公主上前一步,柔聲問道,“我們路過此地,想討碗水喝,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老嫗打量了他們幾眼,見二人衣著雖不算華麗,但干凈整潔,氣質不凡,不像是歹人,這才稍稍放松,沙啞著嗓子道:“家里……家里沒啥好招待的,清水倒是有一碗。”
老嫗將二人讓進屋內。
所謂的“家”,不過是四壁漏風的土墻,頂上蓋著發(fā)黑的茅草,屋內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潮濕霉爛的氣味。
家徒四壁,只有一張破舊的木板床,一張歪歪扭扭的桌子,和幾個樹墩充當?shù)牡首印?/p>
連敏公主接過老嫗用缺了口的陶碗舀來的、尚且溫熱的清水,道了聲謝,順勢問道:“大娘,家里就您一人?今年的收成還好嗎?”
老嫗嘆了口氣,坐在樹墩上,滿是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愁苦:“還有個兒子,被征去服徭役修官道了,也不知道啥時候能回來,是死是活……”
“收成?”老嫗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交了東家的佃租,剩下的那點糧食,摻上野菜樹皮,也就勉強能度日。前些日子,官府的人又來催賦稅,說是要支援前線打仗,把家里最后那點存糧都拿走了……這可叫我們怎么活喲……”
老嫗絮絮叨叨地訴說著,沉重的佃租,名目繁多的賦稅,兇神惡煞的稅吏,還有村里王大戶如何巧取豪奪,兼并土地……每一句,都像一把錘子,重重敲在連敏公主的心上。
連敏公主握著那只粗糙的陶碗,指尖冰涼。
連敏公主所認知的“賦稅”,是維持朝廷運轉、供養(yǎng)軍隊的必要之策,卻從未想過,落到最底層的百姓身上,竟是如此不堪承受的重負!
她所守護的這個“秩序”,保護的是誰?
是像王大戶那樣的豪強,還是像眼前這樣連溫飽都難求的貧苦百姓?
離開洼子屯時,連敏公主將身上帶的幾乎所有散碎銀兩都悄悄留在了那張破木桌上。
老嫗發(fā)現(xiàn)后,追出門,朝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不住地作揖,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