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路途,仿佛被按下了某種奇特的緩速鍵。李賢不再只是被動地蜷縮在車廂里,忍受著顛簸與絕望的啃噬。大部分時間,他都依照云舒所示,閉目凝神,嘗試著讓呼吸與周遭的環(huán)境達成某種微妙的同步。
起初,這極為艱難。身體的疲憊、心緒的繁雜,如同喧囂的浪潮,不斷沖擊著他試圖構建的“靜”之堤壩。車廂的每一次晃動,林間的一聲鳥鳴,甚至是他自己腦海中不受控制閃回的宮廷片段,都能輕易地將他的心神拉回現(xiàn)實的泥沼。
但云舒那清冷而精準的提點,總會在最關鍵的時刻響起。
“風過,右前方樹梢,第三枝微沉?!?/p>
“溪流轉(zhuǎn)向,半里外,水聲有變?!?/p>
“馬蹄左前,碎石松動,半寸位移?!?/p>
她的聲音沒有情緒,沒有褒貶,只是客觀地陳述著周圍環(huán)境中那些細微到極致的變化。李賢便依循著她的指引,努力地將自己的感知如同蛛網(wǎng)般延伸出去,去捕捉那些風、那些水聲、那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動靜。
漸漸地,一種奇妙的變化開始發(fā)生。當他真正沉浸進去時,外界的干擾似乎漸漸遠去,而另一個更加精微、更加豐富的世界,卻在他的“心鏡”中緩緩展開。他“聽”到了泥土中蚯蚓蠕動的綿軟節(jié)奏,“看”到了陽光穿透層層葉片后光斑的細微移動,“感覺”到了腳下大地隨著遠處野獸奔跑傳來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震顫。
這種體驗前所未有。它無關權力,無關地位,甚至暫時掩蓋了屈辱與恐懼。這是一種純粹的能力,一種對自身、對環(huán)境更深層次的掌控感。他不再僅僅是一個被命運流放的囚徒,更像是一個初窺門徑的探索者,在一位沉默而高超的引路人的帶領下,觸碰著世界運行的另一種規(guī)則。
他依舊穿著粗糙的囚衣,身處前途未卜的流放路,但某種內(nèi)在的東西,正在悄然重塑。那雙曾經(jīng)被權力斗爭和絕望陰霾所籠罩的眼睛,在偶爾睜開時,會閃過一絲極淡的、屬于武者般的專注與銳利,盡管這銳利還十分稚嫩。
云舒依舊沉默地走在馬車旁,或是在歇息時靜坐一隅,仿佛與這山野融為一體。她不再需要頻繁地提點,因為李賢已經(jīng)開始學會自己“傾聽”這個世界。她只是在他氣息明顯浮躁,或感知出現(xiàn)較大偏差時,才會簡短地吐出幾個字,如同精準的坐標,將他重新引回正確的路徑。
她沒有傳授任何具體的殺伐招式,沒有講解任何高深的內(nèi)功心法。她所給予的,是一種“根基”,一種“心境”,一把開啟武道乃至人生另一重境界的、無形的鑰匙。
這鑰匙,正隨著車輪的滾動,隨著每一次呼吸的調(diào)整,隨著對周遭萬物感知的加深,一點點地,嵌入李賢那扇曾被緊緊封閉的心門。希望與力量的藤蔓,正沿著門縫,悄然向內(nèi)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