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334章 靜水流深（第1頁）

連日的陰霾終于散去了些許，天際透下幾縷稀薄的陽光，照在蜿蜒前行的山路上。路旁一條不知名的山溪潺潺流淌，水聲清越，洗刷著連日來的沉悶與血腥氣。車隊(duì)——如今只剩下李賢所乘的一輛破舊馬車和云舒（阿影）相伴而行——在此處暫歇。

李賢靠坐在溪邊一塊較為平整的青石上，身體的疲憊如潮水般涌來，但精神卻因連番變故而異常清醒。他默默地望著不遠(yuǎn)處靜立溪畔的那道青色身影。

她并未取下斗笠，只是微微仰頭，似乎在感受穿過林隙的陽光與微風(fēng)。山風(fēng)拂過，吹動她青衣的下擺和垂下的輕紗，勾勒出挺拔而修長的輪廓。李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雙腳上——那雙普通的青色布鞋，踏在布滿碎石和濕滑苔蘚的溪邊，每一步都輕若無物，仿佛不是踩在實(shí)地上，而是踏在云端。更令他心驚的是，她走過的地方，松軟的泥土上竟未留下任何痕跡，且步履間距分毫不差，如同用尺子量過。

他回想起自己年少時(shí)，也曾苦練騎射武藝，弓馬嫻熟，在皇室子弟中堪稱佼佼者，內(nèi)心也曾為此自得。然而，此刻觀“阿影”之行止，她那日出手時(shí)雷霆般的精準(zhǔn)與此刻近乎融入自然的靜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宮廷教習(xí)所傳的武藝，講究的是招式、力量與氣勢，而眼前之人，似一片白云飄逸，仿佛將武學(xué)融入了呼吸，化入了行走坐臥之中，達(dá)到了一種“不刻意而自然”的境界。

這種境界，超出了他以往的認(rèn)知。他所謂的“略有小成”，在這等“靜水流深”般的修為面前，確實(shí)如同螢火之于皓月，粒沙之于山脈，顯得可笑而又淺薄。一種強(qiáng)烈的、混合著震撼、慚愧與難以抑制的求知欲，在他心中翻涌。

他快速站起身，悉心整理了一下褶皺的囚衣，緩步走向溪畔。在距離云舒數(shù)步之遙處停下，姿態(tài)是前所未有的謙遜，甚至帶上了幾分弟子請教先生的恭敬。

“阿影姑娘?！彼_口，聲音因內(nèi)心的激蕩而略顯沙啞。

云舒聞聲，微微側(cè)首，輕紗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靜待下文。

李賢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觀察與感悟坦誠相告：“連日來，觀姑娘行止，氣息悠長，步履沉凝，動靜之間渾然天成。賢……昔日亦曾習(xí)武強(qiáng)身，自詡略通拳腳，如今方知，不過是坐井觀天，未窺武道門徑。”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帶著純粹的、對更高境界的向往，“那日姑娘出手相救，招式簡樸卻直指核心，賢深感震撼。不知……姑娘可否稍加點(diǎn)撥，讓賢知曉，何為真正的武學(xué)之道？”

他沒有索要具體的招式，沒有詢問她的來歷，而是直接叩問“道”之所在。這份悟性與姿態(tài)，讓輕紗之后的云舒，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微光。

夜色如墨，將連綿的山巒染成一片沉郁的剪影。山路旁背風(fēng)處，一小堆篝火噼啪燃燒著，跳躍的火焰驅(qū)散了夜間的寒意，也在這片荒野中圈出一小方溫暖的光明。李賢與云舒隔火對坐，火光在她遮面的輕紗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讓她本就神秘的身影更添幾分深邃。

對于李賢白日里誠懇的求教，云舒并未立刻回應(yīng)，直至此刻，在這萬籟俱寂的荒野之夜，氛圍沉靜得只剩下木柴燃燒的聲音。

她伸出兩根枯枝，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芘艘幌麦艋?，幾點(diǎn)火星隨之升騰，旋又湮滅在夜色中。就在李賢以為她依舊會保持沉默時(shí)，她那清冷的聲音，如同溪水流過卵石，打破了寂靜：

“殿下可知，草木生長，依憑為何？”

李賢一怔，未料到她會由此發(fā)問，略作思索，謹(jǐn)慎答道：“依憑水土、陽光雨露？”

云舒輕輕搖頭，目光似乎穿透火焰，望向了更遙遠(yuǎn)的虛空：“是根本。根深，方能蒂固，方能于風(fēng)雨中挺立，方能汲取所需。武學(xué)一途，亦然?！?/p>

她放下枯枝，隨手從腳邊拾起一根半枯的樹枝，約莫手臂長短，看似脆弱不堪。“殿下往日所學(xué)，可是追求更快、更猛、招式更繁復(fù)？”

李賢點(diǎn)頭，這正是宮廷武學(xué)的普遍追求。

“歧路。”云舒的聲音平淡卻篤定。她手持枯枝，并未見如何作勢，只是手腕極其輕微地一抖，枯枝尖端如靈蛇般倏然點(diǎn)出，在李賢尚未看清之時(shí)，已在他身前尺許之地倏忽收回。“招未至，意先達(dá)。聚力于微末，而非散于周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