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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8章 寒門“恩典（第1頁）

皇后諭令既下，元萬頃與劉祎之等人便如同上緊的發(fā)條，在絕對保密與高效運轉(zhuǎn)中，開始了這場特殊的“選婿”。旨意明確，標(biāo)準(zhǔn)更是心照不宣——并非才德門第，而是“穩(wěn)妥”、“安分”，易于掌控，且絕不能因此事而讓任何可能的外戚勢力借機抬頭。

目標(biāo)被迅速鎖定在那些品級低微、家世簡單、在朝中毫無根基的宮廷侍衛(wèi)或低級武官之中。幾日之內(nèi)，一份簡短的名單便悄然呈送至宣政殿偏閣。

武媚的目光在那幾個名字上淡淡掃過，指尖最終點在兩個幾乎無人聽聞的名字上：

“權(quán)毅，王勖。便是此二人吧?！?/p>

語氣平淡，聽不出絲毫情緒，如同在決定兩件無關(guān)緊要的器物歸屬。

元萬頃垂首應(yīng)道：“娘娘明鑒。此二人皆為翊衛(wèi)，出身寒微，性情……頗為木訥老實，家中亦無甚顯赫親族?！?/p>

“甚好?！蔽涿暮仙厦麊?，“著吏部與宗正寺按制辦理，一切從簡，不必過分張揚。三日內(nèi)，本宮要看到結(jié)果?！?/p>

“臣遵旨?！?/p>

沒有繁瑣的遴選流程，沒有對才學(xué)品性的考較，甚至沒有征詢?nèi)魏萎?dāng)事人的意愿。一道來自皇后宮中的指令，便決定了兩位公主以及這兩位微末小吏的命運。

權(quán)毅與王勖，此刻或許正在宮禁某處輪值，或是在簡陋的寓所休息，他們對即將降臨的、足以顛覆他們平凡人生的“恩典”毫無所知。他們只是這龐大帝國機器中最不起眼的螺絲，如今卻被那只無形的權(quán)力之手，隨意擰到了兩個看似尊貴、實則尷尬的位置上。

宗正寺與吏部的官員接到諭令，心知肚明這并非尋常的尚主，動作異常迅速。一切繁文縟節(jié)能省則省，文書往來簡潔高效，仿佛生怕拖延片刻便會生出什么變故。兩位準(zhǔn)駙馬的“家世調(diào)查”流于形式，所謂的“儀容品行”更是無人深究。整個過程，透著一股公事公辦的冰冷與倉促，與其說是賜婚，不如說更像是一項必須盡快完成、不容有失的政治任務(wù)。

不過兩日，一切手續(xù)便已暗中辦妥。只待皇后正式下詔，這樁關(guān)乎兩位公主終身、卻草率得如同兒戲的婚事，便將塵埃落定。沒有喜慶的籌備，沒有期待的喧囂，只有深宮之中，權(quán)力碾壓過后，留下的無聲印記。

一道略顯單薄的皇后懿旨，由兩名面無表情的內(nèi)侍省宦官捧著，在一名品級不高的女官陪同下，穿過了重重宮苑，最終抵達了掖庭宮那處最為荒僻的舊院。沒有儀仗，沒有喧嘩，只有腳步聲在空曠的宮道上回響，更襯得此地的死寂。

院門被推開時，義陽與宣城公主正如同往日一樣，在廊下做著那些仿佛永遠也做不完的粗簡活計。驟然見到宮使闖入，兩人嚇得魂飛魄散，手中的野菜簍子滾落在地，慌忙跪伏下去，身體因長年累月的恐懼而抑制不住地顫抖，連頭都不敢抬起。

為首的女官目光掃過這破敗的院落和眼前兩位形容憔悴、衣著寒酸的女子，眼中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復(fù)雜，但很快便被程式化的冷漠所取代。她展開那道明黃色的絹帛，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平直而缺乏溫度的聲調(diào)宣讀：

“皇后懿旨：咨爾義陽、宣城，雖系出宮闈，然幽處有年。今上體天心，念及骨肉，特施曠蕩之恩。冊封爾等為公主，賜婚于翊衛(wèi)權(quán)毅、王勖。擇吉日完婚，出宮別居。欽此?！?/p>

旨意簡短，措辭官方，聽不出絲毫溫情，更像是一道冷冰冰的行政命令。

然而，就是這短短的幾句話，對于跪在冰冷石地上的義陽和宣城而言，不啻于一道撕裂漫長黑夜的驚雷！

兩人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盡褪，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震驚與茫然，仿佛聽不懂那話語中的含義。冊封？公主？賜婚？出宮？

這幾個詞匯，對她們而言，陌生得如同天書。她們早已習(xí)慣了“罪眷”的身份，習(xí)慣了在這方寸之地茍延殘喘，習(xí)慣了被整個世界遺忘。這突如其來的“恩典”，砸得她們頭暈?zāi)垦?，幾乎要昏厥過去。

宣城公主嘴唇哆嗦著，淚水瞬間涌出，卻不敢哭出聲，只是死死咬著下唇。義陽公主稍顯鎮(zhèn)定些，但那雙早已失去光彩的眸子，此刻也劇烈地閃爍著，難以置信地看向那卷明黃的絹帛，又看向宣讀旨意的女官，仿佛在確認(rèn)這不是一場殘酷的幻夢。

“二位……公主，接旨吧?！迸俚穆曇粢琅f平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

義陽公主率先反應(yīng)過來，她用力拉了一下還在發(fā)愣的宣城，兩人幾乎是匍匐著上前，顫抖著伸出雙手，接過那卷輕飄飄卻又重若千鈞的懿旨。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絹帛，一股真實的觸感傳來，她們才仿佛終于相信，這不是夢。

“謝……謝皇后娘娘恩典……謝陛下天恩……”兩人的聲音哽咽，帶著哭腔，混雜著巨大的茫然與一絲絕處逢生的、微弱的喜悅。她們重重地叩下頭去，額頭觸及冰冷的地面，留下濕痕。

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喧嘩，沒有劫后余生的抱頭痛哭，只有一種被巨大變故沖擊后的麻木與無措。她們捧著那懿旨，如同捧著燙手的山芋，又如同捧著唯一的救命稻草，久久無法起身。

女官完成了使命，不再多言，示意隨從將兩份早已備好、同樣簡薄的嫁妝單子放在地上，便轉(zhuǎn)身離去。院門再次被關(guān)上，將外界與這小小的院落重新隔絕。

院內(nèi)，義陽與宣城依舊跪在地上，怔怔地看著手中的懿旨和地上的嫁妝單子。陽光透過殘破的窗欞，照在她們蒼白而淚濕的臉上。

“阿姊……我們……我們可以出去了？”宣城公主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帶著巨大的不確定。

義陽公主沒有立刻回答，她緊緊攥著那卷絹帛，指節(jié)泛白。出去？嫁給兩個素未謀面、身份低微的侍衛(wèi)？未來是何光景？她不知道。但至少……至少她們可以離開這活死人墓般的掖庭了。這究竟是真正的恩典，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放逐？

巨大的復(fù)雜情緒如同潮水般將她們淹沒。那剛剛?cè)计鸬囊唤z微光，很快便被對未知前途的深深恐懼與茫然所籠罩。這倉促而來的“恩典”，如同這院中荒草，帶著一股無法言說的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