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宮門在身后緩緩合攏,將汴梁御街那滿目瘡痍與絕望的嗚咽隔絕在外。
然而,那股混雜著焦糊、血腥和腐爛的氣息,卻如同附骨之蛆,緊緊纏繞著踏入大內宮闕的每一個人。
陳太初玄甲上的冰晶在踏入溫暖殿閣的瞬間開始融化,化作冰冷的水線,順著甲葉紋路蜿蜒而下,滴落在光可鑒人的金磚地面上,發(fā)出細微卻清晰的“嗒、嗒”聲,如同倒計時的水滴,敲在殿中諸臣的心頭。
他身后,李鐵牛與五十名板甲親衛(wèi)如同玄鐵雕塑般分列丹墀兩側,面甲下目光如電,掃視著殿中每一個身著朱紫的身影。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五十名赤膊持刀的努比亞黑奴衛(wèi)隊,他們沉默地矗立在殿門陰影處,古銅色的肌膚在宮燈映照下如同涂了一層暗沉的油彩,肌肉塊壘分明,仿佛蘊藏著隨時能爆裂殿宇的蠻荒之力。
那雙雙深陷眼窩中的純黑瞳孔,冰冷地注視著殿內華麗的藻井、蟠龍金柱、以及那些冠冕堂皇的袞袞諸公,眼神中沒有敬畏,只有一種審視祭品般的漠然。
殿中溫暖如春,彌漫著龍涎香馥郁的氣息,卻絲毫無法驅散這群異域武士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陳太初甲葉滴水的聲音,以及一些官員壓抑不住、牙齒輕微磕碰的細響。
龍椅上,年輕的皇帝趙桓裹著一件異常厚實的玄狐大氅,臉色依舊蒼白,眼神躲閃,不敢與丹墀下那玄甲將軍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對視。
他手指神經質地捻著大氅邊緣柔軟光滑的皮毛,仿佛那是他僅存的依靠。
短暫的死寂被打破。
御史中丞秦檜強壓下心頭的驚悸,硬著頭皮上前一步,聲音因刻意拔高而顯得有些尖銳刺耳:“陳太初!爾身為人臣,竟敢甲胄佩劍,擅帶……擅帶此等蠻夷兇徒直闖大內!更口出‘清君側’狂悖之言!此乃大不敬!還不速速解劍卸甲,向陛下請……”
“秦中丞!”陳太初猛地側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冰錐,瞬間釘在秦檜臉上,將他后續(xù)的呵斥硬生生截斷。
那目光中蘊含的殺伐之氣與戰(zhàn)場歸來的血腥威壓,讓秦檜如遭重擊,臉色一白,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陳太初不再看他,目光緩緩掃過御座旁侍立的幾位宰輔重臣,最終定格在站在前列、臉色灰敗、眼神躲閃的尚書右丞何栗身上。
這位政和五年的金榜狀元,昔日的同窗,此刻紫袍玉帶,卻難掩那份從骨子里透出來的驚惶與心虛。
“何相!”陳太初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整個大殿的凝滯空氣,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平靜,這平靜之下,是即將噴發(fā)的火山,“本官猶記,政和五年瓊林宴上,你我同席,意氣風發(fā),縱論天下。
何兄高才,言必稱‘民為邦本,本固邦寧’,言必道‘士當先天下之憂而憂’!言猶在耳,字字鏗鏘!”
何栗的身體猛地一顫,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陳太初向前踏出一步,甲葉摩擦,發(fā)出鏗鏘的金鐵之聲,目光如刀,直刺何栗眼底深處:“本官敢問何相,今日這汴梁城中,那被砸開家門、搶走最后一口活命糧的百姓,可還是‘邦本’?那蜷縮在寒風中、抱著凍餓至死孩兒的婦人,可還值得‘先憂’?!”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帶著滔天的怒火與悲憤,在大殿穹頂下轟然回蕩:
“議和?!歲貢?!你們以為,割肉飼虎,虎便不噬人了嗎?!”陳太初戟指殿外,仿佛要戳破那重重宮墻,直指汴梁的累累傷痕,“金人索要的,不是歲幣!是抽我大宋之筋,斷我大宋之骨!是要掏空我大宋最后一絲元氣!今日你們將府庫搬空,將百姓搜刮殆盡,雙手奉上!待金人舔舐完這些血肉,養(yǎng)足了力氣,去而復返之時——”
他環(huán)視殿中那些或低頭、或色變的主和派大臣,聲音如同淬毒的冰凌:
“我大宋,將無錢募兵!無糧養(yǎng)軍!無鐵鑄甲!無箭御敵!將士空著肚皮,穿著破衣,拿著銹刀,如何抵擋虎狼之師?!那時,敗亡之速,將遠勝今日!這,就是你們求來的‘和’?這,就是你們所謂的‘保境安民’?!此乃亡國之‘和’!千古罪人之‘和’!”
字字如刀,句句見血!殿中一片死寂,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