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門在她身后緩緩合上,像一具棺槨封死了過往的罪孽。
沈青梧踏出織造局廢墟時,天光未明,殘月如鉤,宮墻之上浮著一層薄霜似的霧氣。
她的右眼早已失明,空洞的眼窩不再流血,卻仿佛比雙目俱全之人看得更清——那不是用眼睛看的世界,而是心神所照,萬魂低語皆成圖景。
她沒有回宮,也沒有向任何人稟報。
腳下的路,早已不由禮制劃定,而是由冥途殘響牽引。
風(fēng)從西邊吹來,帶著焦木與冷鐵的氣息,將她引向文淵閣。
那曾是大胤藏書最豐之地,如今只剩斷柱殘碑,黑灰覆地。
一場大火燒了三日三夜,據(jù)說是為了肅清“照命人”余黨,實則掩埋了一個王朝不敢見光的真相。
可火焰焚得了紙帛,焚不盡記憶。
那些死于非命者的執(zhí)念,深埋焦土之下,只待一個能聽懂亡魂語言的人歸來。
沈青梧在廢墟中央盤膝而坐,衣袂拂過灰燼,竟無半點沾染。
她閉上僅存的左眼,右手結(jié)印于心口,指尖微顫,似在承受某種無形重壓。
隨即,一股幽寒自她體內(nèi)蔓延而出,不侵人身,卻令四周空氣凝滯如冰。
她不再需要筆墨,不再依賴判詞文書。
她的判,從心而出;她的律,以魂為證。
剎那間,地面裂開一道細紋,一道虛影自灰中升起——那是承罪碑的殘魂。
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七塊殘碑投影依次浮現(xiàn),環(huán)繞她周身,排列成北斗之形。
銀焰無聲燃起,自虛空降下,照亮整片廢墟。
那火不灼物,卻讓空氣中浮現(xiàn)出層層疊疊的畫面——
夜,血雨傾盆。
一群身披黑袍、面戴青銅面具的官員立于高臺,臺下是數(shù)百名被縛的孩童。
他們哭喊著,掙扎著,卻被一一投入下方翻滾的熔爐。
爐火呈暗紅色,每一次吞咽都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脆響。
灰燼升騰,混入銅甕中的朱砂與經(jīng)血,攪拌成濃稠墨汁。
“以命書律,萬世不墮!”眾人齊聲高呼,聲音穿透時空,直刺耳膜。
沈青梧靜坐其中,面容冰冷,可指尖已深深掐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