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轉(zhuǎn)身時,鬢角沾著銅屑,見是她,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又迅速凝成戒備:"婕妤娘娘不在宮里享榮華,來這破廟做什么?"
"來問千面鏡陣的解法。"沈青梧取出陰巡令信拍在供桌上,青銅令牌砸得積灰四濺,"我知道你鑄鏡時會在銅水里摻陰魂血——柳含煙的血。"
阿銅的瞳孔驟然收縮,炭爐里的火星"噗"地滅了。
他盯著那枚令牌看了許久,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哭腔:"原來你們真的來了。。。我娘說,若有拿陰巡令信的人來,便告訴她,千面鏡陣要的是真容獻祭。"他抓起刻刀在鏡坯上劃了道深痕,"三百面鏡子里鎖著三百個替身的魂,她們活著時被剝了臉當(dāng)影子,死了還要被鎖在鏡里當(dāng)影子。
要破陣,得有個人。。。自愿毀了自己的臉。"
"你娘?"沈青梧想起幻境里那個刮臉的女人。
"柳含煙是我娘的影子。"阿銅的指甲掐進掌心,"我娘才是真正的柳婕妤,可她難產(chǎn)血崩時,皇后說影替主死天經(jīng)地義,于是。。。于是她們把我娘的臉剝下來,貼在柳含煙臉上。"他突然舉起鏡坯砸向供桌,"三百影子等了百年,等一個敢砸鏡子的人——你敢嗎?"
沈青梧的袖中,小鏡突然燙得灼手。
她望著阿銅發(fā)紅的眼,想起秦姑姑融化的臉,想起謝昭說江美人撞鏡的瘋癲,輕聲道:"敢。"
尚衣局地窖的霉味裹著銅銹味撲面而來時,沈青梧的掌心已滲出血。
她將染血的手按在主鏡冰涼的表面,三百面銅鏡同時泛起青光,無面女影從鏡中爬出,貼在她四周的磚墻上,齊聲低語:"你也是影,你也是影。。。"
"我不是。"她咬碎舌尖,血珠濺在鏡面上,"我以沈青梧之名,開鏡淵冥途——審你等百年沉冤!"
話音未落,鏡面突然裂開蛛網(wǎng)紋。
沈青梧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已跪在鋪著青石板的庭院里。
"笑。"尖細的女聲在頭頂炸響,八十杖的刑具抽在背上,血肉翻卷的疼讓她幾乎咬碎后槽牙,可嘴角必須扯出弧度,"替身要替的是笑,不是疼。"
下一個場景,她穿著大紅喜服被推進靈堂。
棺木前的白幡掃過她發(fā)燙的臉,有人將火把塞進她手里:"代嫁沖喜的影,該替主子焚身祭祖。"火舌舔上裙角時,她聽見外間傳來真正新娘的笑聲:"這影燒得真香。"
最后一重幻境里,她站在銅鏡前。
鏡中女子舉著刮臉刀,刀面映出她流淚的眼:"我教她們做影,因我生來便是影。"刀刃劃過臉皮的聲音像撕帛,血珠濺在鏡面上,"影不能有臉,不能有名,不能。。。"
"能!"沈青梧吼出聲,幻境驟然破碎。
她踉蹌著扶住主鏡,指尖摸到鏡心凹陷的刻痕——那是被刮去的名字。
她撕下臉上不知何時附上的幻皮,鮮血順著下巴滴落。
取過阿銅給的刻刀,在鏡心重重刻下"沈青梧"三字:"我非誰影!
我來此世,只為斷你之妄!"
"轟——"
主鏡炸裂的碎片刺進沈青梧左肩時,她聽見三百聲哭嚎。
影傀們的無臉輪廓漸漸凝成人形,七道身影裹著黑霧落地,為首者摘下黑紗——竟是素紗!
"愿為無面巡使,永隨冥途。"素紗單膝跪地,聲音里帶著說不出的釋然。
可沈青梧突然覺得右眼灼痛,她按住眼角,透過指縫看見素紗眉心裂開蛛網(wǎng)狀的細紋——那是說謊者才有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