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懶洋洋照射著頭頂高大的梧桐樹。
細(xì)碎的光斑透過樹葉的縫隙,如一場無聲的大雨,亮金色的雨絲緩慢地落在陳冬身上,落在臺階下皸裂的水泥地上。
陳冬安靜地坐在樓前的臺階上,一動不動。
照相機(jī)閃光燈亮起的那刻,她的靈魂仿佛也被抽進(jìn)了那臺小小的、銀灰色的機(jī)器中,囚禁在漆黑無聲的機(jī)器內(nèi)部,只將這具還會呼吸的麻木軀殼留在原地。
陳舊的布袋隨意擱在地面,鼓囊囊地。布料上染著層浮灰,還有幾滴干涸的血點(diǎn)。濃郁的油墨香氣從微敞著的袋口飄散溢出,隱約露出里頭的幾沓鈔票。
她慢慢低下頭,視線向掌心望去。
一張白底黑字的名片仍躺在掌中,上頭以工整的楷體字印著:藍(lán)康醫(yī)療援助中心。
那根殘疾的、畸形的小拇指微蜷著,壓住名片一角,被蒼白的紙面映著,顯得更加丑陋。
她緩緩收緊指根,紙張發(fā)出尖銳的、咬牙切齒的咯吱呻吟,棱角銳利的邊緣切割著她的掌心。細(xì)密的疼痛自指節(jié)迅速蔓延,浮漫過四肢百骸,緊攫住她的心臟。
她狠狠捏住那團(tuán)皺巴巴的名片,宛若攥住顆惡毒的腫瘤,漆黑的瞳仁死死注視著掌心,眼眶中赤紅一片。
她好像一直身處在片無際的黑暗之中,腳下踩著骯臟污臭的泥潭,冰冷黏膩地吸附著她的腳踝,拖著她,一寸寸地將她吞噬。
可當(dāng)她抬起頭,便能看到抹柔和的光亮。
近在咫尺,甚至能叫她覺出絲溫暖的感覺,令她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于是她竭盡全力奮力攀爬,終于得以窺見那幸福的一角。
還未來得及品味,無休無止的泥沼又洶涌而來,緊緊拖著她的腳踝,將她重新拖回到深淵里去。
可她曾見識過幸福,也曾嘗到過幸福。那短暫的快樂深深刻在了她骨子里,烙印在靈魂深處,令她變得軟弱、變得脆弱,變得再也無法忍受獨(dú)孤與黑暗。
那抹光亮吸引著她,引誘著她,像一根吊在驢子頭頂?shù)奶}卜,叫她她一遍遍掙扎著靠近,又一遍遍地墜落。
她無數(shù)次窺見幸福的生活,又無數(shù)次被迫遠(yuǎn)離。
她生存在狗屎一樣的世界,過著狗屎一樣的人生。
憑什么?憑什么?
她奮力擦掉面頰的淚水,狠狠將那團(tuán)名片擲在地面。
她恨。
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對一切事都無能為力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