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西婭有限且仍有些混亂的記憶中,伊維利歐斯從不會說謊,甚至不會迂回。
或許是源于精靈與生俱來的驕傲,抑或只是單純?nèi)狈σ源酥\取利益的動機。
他的言語總是精準而直指核心,如星辰的軌跡,冰冷而無誤。
這一次,亦是如此。
正如他所承諾的,她的體力正快速恢復。惱人的昏沉與靈魂被撕裂般的痛楚日漸消退,如同退潮般留下逐漸清晰的意識海岸。僅僅叁天之后,辛西婭已能積蓄起足夠的氣力,得以離開床榻,在伊維利歐斯這間寬敞卻冷清的臥室內(nèi)進行短暫的活動。
她并不好奇自己為何會在此處休養(yǎng),這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
回溯他們越過那層界限之初,她尚且保有幾分矜持,夜間仍會回到屬于自己的那間臥室。
然而,與她隱秘的期待不同,伊維利歐斯并未因關(guān)系的轉(zhuǎn)變而主動踏入她的私人領(lǐng)域。他依然維持著舊日的習慣——或許是出于一種疏離的禮節(jié),或許僅僅是他本性使然——他不會主動前來,即便偶爾有事而至,也始終保持著令人泄氣的距離感,毫無戀人之間應有的親昵。
如果不是他對她每一次求歡都予以應允甚至配合,辛西婭幾乎要懷疑,那段始于自己主動的關(guān)系是否只是她一廂情愿的幻想。
于是,在愛戀與不安的雙重驅(qū)使下,她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在深夜前往塔頂?shù)木邮?,尋求與叔叔的親近。
起初是以欲望為借口,繼而訴求演變?yōu)樵谒韨?cè)安眠,直至最后,她的衣物、用品漸漸占據(jù)了這房間的一隅。
她極少再回到樓下那間屬于自己的臥室。
這里,事實上已成為他們共同的居所。
書架上出現(xiàn)了伊維利歐斯本人絕不會感興趣的、用通用語寫就的通俗小說與抒情詩集;那張梳妝臺上,也擺開了獨屬于她的珠寶匣。
曾有一段時間,她熱衷于在這間處處烙印著他冰冷氣息的臥房里,留下屬于自己的、鮮活而瑣碎的痕跡,如同初筑愛巢的幼鳥,笨拙卻執(zhí)著地銜來自己偏好的絨羽與枝葉。
這行為背后,藏著她一份隱秘的渴望——仿佛只要這樣,就能為她那如月光般美麗卻蒼白的叔叔,染上一絲屬于自己的、溫暖的色澤。
是獨屬于她的,卑微而甜蜜的慰藉。
伊維利歐斯縱容著這一切。
他甚至主動聯(lián)系家族,為她添置了許多她或許會用到的物品。
盡管辛西婭那時尚且不明了,但隱約也能察覺到,這份縱容的底色,并非源于尋常的愛意,而是另一種更為復雜的責任感。
此刻,辛西婭坐在伊維利歐斯那張寬大的書桌前,翻開了一本厚重典籍的封面——《冰風谷的古韻與傳說》。
屬于精靈的文字有著異于通用語的韻律與優(yōu)美。
然而,一種奇異的熟悉與隨之而來的陌生感令她有些怔愣。
在她的記憶里,閱讀精靈語著作本該是一項需要凝神靜氣、緩慢進行的任務,絕非像現(xiàn)在這般……輕松得好似呼吸。
文字的含義直接涌入腦海,無需經(jīng)過通用語的轉(zhuǎn)化,她甚至能清晰地捕捉到作者潛藏在字里行間的微妙譏誚與情感傾向。
這本該是令人欣喜的體驗,她擁有了從前夢寐以求的能力。
可短暫的雀躍之后,一陣更深沉的迷茫悄然襲來。
她對精靈語的接觸,是來到奎瓦爾之后的事情。
彼時,祖父將她帶至這片秘境,托付于她的叔叔伊維利歐斯撫養(yǎng)。
她無法揣度這位古老家族的尊長此舉的深意,因為顯而易見,相較于祖父那份保持著距離的溫和,她這位血脈上更為親近的叔叔,待她甚至連友善都稱不上。
幸而,伊維利歐斯至少保有身為監(jiān)護人的責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