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共九弦十三徽位,左手按,右手撥,坐姿當身正肩松肘墜,背脊直而不僵……”
朱英認認真真地照他所說擺好姿勢,坐得筆挺,手臂微張護在身側(cè),指尖緊緊按在弦上,不像來彈琴的,像是馬上要掀桌暴起,從琴膛里抽出來一把劍,直取誰的項上人頭。
“宋渡雪”忍俊不禁,捏住她手肘:“不要這么緊繃,放松點,前面沒有敵人,對,手腕別壓,像這樣,嗯,彈一下試試?”
朱英活像個木頭人,被他扭著關(guān)節(jié)擺好了姿勢,趕鴨子上架似的彈了幾個音,到該換指的時候卻又傻了,這才知道彈琴有多復雜,不僅左右手分工不同,勾挑揉按還要用不同的手指,她連掐個不熟練的訣都要卡手,更別說學別人輕攏慢捻抹復挑,根本就是強人所難。
朱英的犟脾氣只體現(xiàn)在某些特定的事上,并不是事事較真,深知自己不是這塊料,果斷放棄:“還是算了,太難了,我學不會?!?/p>
“宋渡雪”卻不同意:“不行,說了要教你,至少得彈完一首?!闭f罷不等朱英反對,已將雙手覆在她手背上,攏住朱英的手掌道:“我?guī)е銖?。?/p>
朱英只聽說過手把手教劍,沒想到居然還能手把手教琴,一時新奇,任由他牽著手在琴弦間游走。結(jié)果師父是好師父,徒弟卻實在是個庸才,不僅笨拙,還硬得像塊鐵板,得使出吃奶的勁才扯得動,一首最簡單的入門曲被倆人彈得左支右絀,不是啞音就是跑調(diào),聽起來比俳優(yōu)逗趣的曲子還古怪,朱英都聽得笑了。
好不容易硬生生捱過一整支曲子,“宋渡雪”已累得手臂發(fā)酸,揉著手指抱怨道:“不該教你這個的,簡直是教牛彈琴,牛蹄子都比你靈活些,后悔了?!?/p>
朱英笑道:“我早說過不必,是你非要——”
話音戛然而止,她這才發(fā)現(xiàn)二人不知不覺竟已貼得如此近,“宋渡雪”的臉近在咫尺,溫熱的鼻息若有似無地擦過她耳廓,雖在抱怨,眼底卻漾著笑意,像一汪萬年不凍的春水。
盡管只是冒牌貨,也仍舊漂亮得驚人,又正因為只是冒牌貨,反而可以不必顧忌太多,朱英現(xiàn)在有點明白這位樓主的絕技究竟絕在何處了。
察覺到她目不轉(zhuǎn)睛的視線,“宋渡雪”彎了彎眼角,挑眉道:“好看么?”
宋大公子長得好看是不爭的事實,朱英客觀中肯地點了點頭,沒想到“宋渡雪”竟然得寸進尺,噙著壞笑壓低了聲音,悄然密謀什么似的循循善誘:“那……想不想摸一摸?”
朱英震驚地睜大了眼,就見“宋渡雪”徑直牽過她的手,將臉貼了上去,像只撒嬌的雪貓兒般瞇起眼睛:“摸吧,隨便你想摸哪里,保證與本尊沒有差別。”
在“動手動腳有失尊重”和“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之間幾番糾結(jié)掙扎,朱英最后用一句俗世至理名言說服了自己:來都來了。
人都自己送上門來了,不摸白不摸。
她先眨巴著眼睛觀察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挪動手指,捏了捏宋大公子的臉,觸感與想象中不同,不像朱菀那么軟,臉皮很薄,細膩得像一層羊脂白玉,簡直能掐出水來。
“宋渡雪”果然如他所言,溫順地閉著眼睛,任由她為所欲為,朱英暗想宋大公子的臉比老虎屁股還摸不得,此生恐怕也就這一回了,且摸且珍惜,跟盲人摸骨看相似的,指尖細致地一寸寸往上,輕輕拂過眉毛,又滑過鼻梁,中途被旁邊微微顫抖的眼睫吸引,忍不住屈指蹭了蹭,終于知道了那纖羽似的長睫是什么手感。
她正自娛自樂得津津有味,“宋渡雪”忽然受不住似的,身子顫了顫,輕笑兩聲,難耐地睜開雙眼眨了幾下,捉住她手腕:“好癢?!?/p>
朱英立馬收起玩心,恢復了正人君子做派:“抱歉,已經(jīng)夠了?!边呎f邊想抽回手來。
誰知“宋渡雪”非但不放,反而稍微使勁將她拽過去幾寸,垂眸端詳那只作亂的手片刻,突然毫無預兆地低下頭,在朱英的掌根處輕輕啄了一下。
哪怕只是冒牌貨,他也頂了張與宋渡雪一模一樣的臉。
宋渡雪的臉……親了她。
朱英如遭雷殛,驀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滿腦子三綱五常七情六欲九州八極轟隆隆地爆炸,炸成了紛紛揚揚的紅塵十萬丈,劈頭蓋臉朝她卷來,不許她獨善其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匯成了容納著天地眾生的喧囂洪流,直把朱英沖刷得外焦里嫩,頭暈眼花,找不著北地呆住了。
宋渡雪一直被她放在心間舉足輕重的位置,且因為過往種種,無論于情還是于理都覺天經(jīng)地義,無可指摘,以至于居然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
……分明早已身在此山中,又談何不沾衣呢?
“宋渡雪”見她如此反應,遲疑了一下,松開鉗制小心地問:“你不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