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與重構》
——論《馬斯克同特朗普》中的方言詩學與后現代政治諷喻
文元詩
在當代漢語詩歌的版圖中,粵語詩歌以其獨特的語言質地和文化立場構成了一個不容忽視的文學現象。樹科的《馬斯克同特朗普》以不足五十字的篇幅,在粵方言的韻律節(jié)奏中完成了一次對當代政治經濟偶像的祛魅儀式。這首創(chuàng)作于2025年的短詩,表面上是對埃隆·馬斯克與唐納德·特朗普這兩位"狂到無邊無際特別無譜"的資本巨擘的戲謔描摹,實則通過方言詩學的特殊張力,揭示了后現代社會中權力話語與大眾認知之間的斷裂與縫合。本文將從方言入詩的顛覆性策略、政治諷喻的修辭建構、以及詩歌文本與社會文本的互文關系三個維度,解析這首短詩如何在嬉笑怒罵間完成其詩學批判。
一、方言入詩的顛覆性:語音叛亂與話語重構
粵語作為漢語族的重要方言,其語音系統(tǒng)保留了大量中古漢語特征,在音韻學上具有"活化石"的價值。當樹科選擇以粵語書寫《馬斯克同特朗普》時,他實際上啟動了一場針對標準漢語詩歌美學的溫柔叛亂。詩歌開篇"一個叻嘅,一只癲嘅"中,"叻"(lek1)與"癲"(din1)的韻尾形成工整對仗,這種在粵語中自然產生的音樂性,在普通話譯本中必然喪失其原有的語音快感。法國語言學家梅耶(meillet)曾指出:"方言是抵抗文化同質化的最后堡壘。"樹科的創(chuàng)作實踐恰恰印證了這一點——通過方言的語音特異性,詩歌獲得了抵抗主流話語收編的能力。
詩中"一孖嘟喺揾銀嘅"的表述極具粵語特色。"孖"(maa1)在粵語中意為"雙生","嘟"(dou1)為量詞用于成對事物,"揾銀"(wan2
ngan4)直譯為"找錢",整體構成"一對忙著賺錢的"之意。這種表達在標準漢語中顯得突兀,卻在粵語語境中自然流暢。俄國形式主義學者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陌生化"理論在此得到驗證:方言的介入使日常語言變得"陌生",延長了讀者的感知過程,從而強化了詩歌的表現力。當讀者(尤其是非粵語讀者)需要解碼"孖嘟"這類詞匯時,其閱讀節(jié)奏被迫放緩,注意力被引向語言本身,這正是詩歌語言區(qū)別于日常語言的關鍵所在。
更值得玩味的是詩人對量詞的藝術性使用:"一個"與"一只"的混用("一個叻嘅,一只癲嘅")打破了標準漢語的量詞規(guī)范。在粵語口語中,這種靈活用法雖非標準但被廣泛接受,詩人故意保留這種"不規(guī)范",構成對正統(tǒng)詩歌語言的有意冒犯。德國接受美學家伊瑟爾(iser)的"空白"理論在此顯現:詩歌通過制造語言規(guī)范上的"空白",邀請讀者參與意義建構。當標準漢語讀者遭遇這種方言表達時,必須調動自身語言儲備來填補理解上的空缺,這一過程本身就具有解放思維定勢的功效。
二、政治諷喻的修辭學:降格儀式與符號暴力
詩歌對兩位資本巨子的描繪采用了典型的降格策略。"狂到無邊無際特別無譜"的表述將馬斯克與特朗普從神壇拉入市井,完成巴赫金所說的"降格儀式"—通過將崇高事物世俗化來消解其權威性。值得注意的是,"無譜"(u5
pou2)在粵語中除字面意外,還暗含"不靠譜"之意,這種雙關語的使用增強了諷刺的穿透力。俄國文論家普羅普(propp)在《滑稽與笑的理論》中指出:"降格是制造喜劇效果的根本手段。"樹科正是通過將兩位億萬富翁還原為"兩條友"(字面意為"兩個家伙"),揭開了權力符號的神秘面紗。
詩歌中"食腦"(sik6
nou5)與"腦殘"(nou5
caan4)的對比構成精妙的反諷。"食腦"在粵語中意為"靠智慧吃飯",而"腦殘"則是網絡流行語指代"愚蠢"。詩人表面在區(qū)分二者的不同,實則通過將"腦殘"這一粗鄙詞匯用于政治人物,實施了布爾迪厄所說的"符號暴力"—用語言施加象征性打擊。法國哲學家福柯(foucault)關于"話語即權力"的論斷在此得到反向印證:詩人通過操縱話語,短暫奪取了通常由權力者掌控的命名權。這種語言僭越行為,本身構成對既有權力結構的挑戰(zhàn)。
詩歌的標題《馬斯克同特朗普》采用"同"而非"與"或"和",是粵語語法的典型特征。這種有意的方言化處理,使得兩位在全球媒體中通常被神圣化的名字突然跌入地域性的語言泥沼。美國文化批評家詹明信(jameson)提出的"認知圖繪"(cognitive
mapping)理論可解釋這一現象:詩歌通過將全球性符號(馬斯克、特朗普)置入地方性語境(粵語),迫使讀者重新審視這些符號的意義。當"trump"被音譯為"特朗普"再被粵語語法收編時,其原本攜帶的意識形態(tài)光環(huán)遭到消解。
三、文本與社會的互文:資本時代的詩學批判
詩歌末句"有錢佬"的表述看似直白,實則暗含深刻的社會批判。在粵語語境中,"佬"通常用于指代成年男性,但帶有一定的隨意甚至輕蔑色彩。將馬斯克與特朗普統(tǒng)稱為"有錢佬",詩人實施了對資本神話的祛魅。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描述的"商品拜物教"現象在此遭遇詩歌的抵抗:當億萬富翁被簡化為"揾銀嘅有錢佬"時,資本賦予他們的神秘性被徹底剝離。這種祛魅過程呼應了法蘭克福學派對文化工業(yè)的批判—詩歌通過語言策略,打破了媒體為資本巨頭營造的偶像光環(huán)。
詩歌創(chuàng)作時間"2025。3。5"值得玩味。這個未來時間戳賦予詩歌某種預言性質,暗示詩人所揭示的資本邏輯將繼續(xù)主導未來社會。德國哲學家本雅明(benjamin)關于"當下包含過去與未來"的歷史哲學觀在此顯現:詩歌通過對當下現象的本質把握,獲得了超越時代的批判力量。將詩歌設定在未來發(fā)表,既是對現實的延伸思考,也是對讀者的預警—如果任由這種"狂到無譜"的資本邏輯發(fā)展,2025年的世界將依然被"食腦"與"腦殘"的有錢佬所統(tǒng)治。
詩歌最后標注的創(chuàng)作地點"粵北韶城沙湖畔"構成有意的地方性強調。在全球化的語境中刻意標注一個非中心的地理位置,詩人實施了德塞都(de
certeau)所說的"戰(zhàn)術性抵抗"—弱勢者通過空間實踐對抗強勢體系。當馬斯克與特朗普的名字與粵北小城并置時,詩歌完成了對全球資本的地方性審視。這種空間政治學暗示:真正的詩學批判可能恰恰來自中心和邊緣的張力之中。
結語:方言詩學的政治潛能
樹科的《馬斯克同特朗普》通過粵語特有的語音節(jié)奏、詞匯選擇和語法結構,構建了一個抵抗標準話語的詩學空間。在這片由方言開拓的飛地里,資本巨子被還原為市井談資,權力話語遭遇民間智慧的消解。詩歌表面上的戲謔調侃,實則是精心設計的文化政治實踐—通過語言的特殊性維護思維的獨立性。
法國詩人馬拉美(mallarme)曾說:"詩歌不是用思想寫的,而是用詞語寫的。"樹科的創(chuàng)作實踐印證了這一判斷:當"一孖嘟"這樣的粵語表達進入詩歌時,它攜帶的不僅是信息,更是一整套對抗文化同質化的認知方式。在資本全球化的時代,這首短詩提醒我們:方言詩歌可能是保存思維多樣性的最后陣地之一,而語言的差異性,恰恰是抵抗權力壟斷的思想資源。
《馬斯克同特朗普》的文學史意義,或許正在于它示范了如何用最地方性的語言形式,處理最全球性的文化命題。當標準漢語詩歌日益陷入修辭競賽時,粵語詩歌以其接地氣的表達,完成了對當代資本神話最犀利的解剖。這提示我們:真正的詩學創(chuàng)新,可能恰恰來自對中心話語的有意偏離,來自對方言所承載的民間智慧的重新發(fā)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