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照之舞》
——論《睇世界》中的存在詩學與視覺倫理
文文言
在當代漢語詩歌的多元版圖中,樹科以粵語為媒介創(chuàng)作的《睇世界》猶如一曲獨特的視覺賦格,以"睇"(粵語"看"之意)為軸心,在觀物與觀我之間編織出存在論的哲學經緯。這首作品既是對視覺暴力的溫柔抵抗,亦是對認知局限的詩意突圍,其內在張力恰如現象學懸置與東方禪觀的美學合流,在解構與重構的辯證運動中,完成了對現代性觀看方式的詩學救贖。
一、視覺暴力的解構與認知倫理的重建
詩歌開篇即以悖論式宣言顛覆線性時間觀:"一生一世咁長一世一生咁短"。這種時空的相對性倒錯,暗合莊子"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的相對主義智慧,更與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中"真正的發(fā)現之旅不在于尋找新風景,而在于擁有新眼光"形成跨時空共鳴。詩人通過"長系短,唔算重點"的斷言,將存在論焦距從物理時間轉向認知維度,為后文"重點要睇"的視覺倫理奠定了哲學基石。
在視覺消費主義泛濫的當代社會,"睇"的行為本身已被異化為權力關系的投射。福柯在《臨床醫(yī)學的誕生》中揭示的"凝視"機制,在此遭遇詩意的消解。當詩人連用七個"睇"字構建的視覺矩陣("睇花睇草睇山水……睇星睇月睇寰宇"),看似延續(xù)了傳統(tǒng)山水詩的觀物模式,實則通過重復修辭制造出視覺的飽和與溢出效應。這種"過度觀看"并非欲望的放縱,而是對視覺霸權的戲仿與反諷,恰如拉康"凝視"理論中能指鏈的自我解構。
"睇佢睇你睇自我"的三重遞進,將視覺倫理推向存在論高度。梅洛-龐蒂在《可見的與不可見的》中強調的"身體-主體"的視覺交互性,在此轉化為粵語方言特有的親密語態(tài)。"睇自我"的終極指向,呼應了蘇格拉底"認識你自己"的哲學箴言,卻以更具當代性的視覺詩學重構了自我認知的路徑。
二、方言詩學中的認知突圍與語言解放
粵語詞匯的肌理為這首詩注入了獨特的認知維度。"咁長唔算重點"等口語表達,不僅保留了方言的鮮活質感,更構建出獨特的認知框架。這種語言選擇暗合維特根斯坦"語言游戲說"的洞見——不同的語言形式對應著迥異的世界圖景。當詩人用粵語書寫"睇世界",實則是在進行一場語言殖民的溫柔革命,以方言的認知優(yōu)勢解構普通話霸權構建的視覺秩序。
"讀萬卷書"與"行萬里路"的并置,在粵語語境中獲得新的詮釋可能。"讀"(juk6)與"睇"(tai2)的音韻對仗,形成認知方式的雙重變奏。這種書寫策略既延續(xù)了董其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古典智慧,又通過語言轉換實現了認知維度的現代性升級。正如本雅明在《譯者的任務》中所言,翻譯(此處可引申為方言轉換)不是簡單的語言置換,而是"在新的語境中喚醒語言本質"的創(chuàng)造性行為。
"睇到我,讀咗我讀咗你,未必噈識你!"的轉折,將詩歌推向認知倫理的深淵。這種"識"(sik1)與"睇"的認知落差,暴露出視覺認知的先天局限。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揭示的"此在"的被拋狀態(tài),在此轉化為方言詩學特有的認知覺醒——語言不僅是存在的居所,更是突破認知迷障的手術刀。
三、視覺矩陣中的存在論詩學
詩歌構建的視覺矩陣具有鮮明的巴赫金式復調特征。從自然景觀("山水海洋")到宇宙意象("寰宇星月"),再到人文符號("房屋樹石"),形成多聲部的認知交響。這種鋪排并非簡單的意象堆砌,而是遵循現象學"回到事物本身"的方法論,通過視覺的層層剝繭,逼近存在的本真狀態(tài)。
"睇萬丈云"的終極凝視,將視覺詩學推向形而上學維度。老子"萬物并作,吾以觀復"的宇宙觀,與帕斯卡爾"無限空間的永恒沉默使我恐懼"形成奇妙對話。詩人在此完成從具象觀看到存在觀照的跨越,使"睇"的行為升華為存在論的修行儀式。這種視覺的升華,恰如禪宗"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的三重境界。
結尾處的認知悖論("讀咗你,未必噈識你"),構成全詩的認知漩渦。這種"識"的不可抵達性,解構了啟蒙主義的認識論神話,卻為認知倫理開辟了新的可能空間。正如德里達在《論文字學》中指出的,意義的延異特性決定了認知的永恒開放性,而"睇"的持續(xù)進行,正是對這種開放性的詩意堅守。
在視覺文化統(tǒng)治的數字時代,《睇世界》以方言詩學的銳度,在解構與重構的辯證運動中,為現代人重建視覺倫理提供了獨特的詩學方案。詩人通過"睇"的重復變奏,不僅完成了對視覺暴力的溫柔抵抗,更在認知的迷宮中開辟出存在的澄明之境。這種詩學實踐,既是對古典觀物美學的現代轉譯,也是對數字時代視覺危機的詩意應答,其價值將隨著視覺技術的演進而愈發(fā)彰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