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他說的“瞬息”究竟有多短暫?她會不由得想,是裝填手把炮彈推入炮膛的那幾秒?還是兩輪空襲間的寂靜?亦或是與死神擦肩…不,她急忙甩甩頭,別想下去。
“保持健康,按時用早餐,你知道我會擔心。”讀到這兒,她下意識地答,“有的,她有好好吃飯…”
信的末尾,筆跡總比開頭更重些,像是積蓄了太多情緒似的。
“帶著我全部的愛與忠誠,
我永遠屬于你,
你的,H”
那個“你的”,字跡深得幾乎要刺破紙張,也讓她心跳加快,指尖下意識摩挲那凹陷的筆痕,仿佛真能觸碰到他握筆時繃緊的指節(jié)似的。
一個念頭冒出來——不知道上面會不會還留著他身上的雪松香,這想法幼稚極了,隔了那么長的郵路怎么可能…可她還是把信紙湊到鼻尖,輕輕嗅了嗅。
多的是油墨和紙張的味道,但似乎真有一絲的冷冽縈繞其間。是硝煙,還是雨水?她始終確認不了到底是不是他的。
那些信被撫得平整如初,鎖在書桌上的櫻桃木盒子里。
然后,女孩展開她的信紙,筆尖總在“親愛的H”那行頓一下,洇開個墨點來。
“窗臺上的洋甘菊又開了三朵,白色花瓣像你送我的那條絲巾…我一切都好,診所的病人漸漸多了,忙碌起來反而讓人安心?!?/p>
“寄來的薰衣草我放在枕邊了,昨晚睡得很好,夢里都是陽光的味道。”其實夢里還有他軍裝上讓人心頭發(fā)緊的血腥味,但這些她一個字都沒敢寫進去。
“最近晚上的時間變長了,我找出那本你送的詩集,慢慢讀。”
那本海涅詩集,此刻就壓在信紙下面,是她中槍住院那回,他一頁頁給她讀過的,看到就總能想起那讓人耳尖發(fā)熱的低沉普魯士腔。
“今天整理衣柜,發(fā)現(xiàn)你落在這的一只皮手套。我把它放在床頭柜里,偶爾打開抽屜看看。”
這時寫出來,倒像是個溫柔的威脅:你總要回來取它的,對吧?
“今天把最后一片蘋果干泡在紅茶里了?!彼а劭戳丝幢戌晟铚锍林墓狻!昂芴稹!?/p>
“那個關(guān)于星河的傳說,其實就發(fā)生在這個季節(jié),按照中國的老歷法,第七個月的第七天,喜鵲會飛過來搭起一座橋。”
今年的這個日子馬上就要到了,這句話一開個頭就被用力劃去了。
昨天在街心花園的長椅上,她發(fā)現(xiàn)了一片漂亮的銀杏葉,現(xiàn)在這片葉子就躺在信封里,“隨信寄給你,請一定照顧好自己,潮濕的戰(zhàn)壕會讓手腕舊傷復(fù)發(fā)的”
巴黎的街景也在悄然改變。
“花店關(guān)門了,老板一家去了鄉(xiāng)下,現(xiàn)在買花要多走兩個街區(qū),不過沿途的栗樹開始結(jié)果了,毛茸茸的果實掛在枝頭很可愛?!?/p>
“昨天路過杜樂麗花園,發(fā)現(xiàn)他們新種了一批薰衣草,明年花開時,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p>
“勿念。”筆尖在最后這停留了不知道多久。
其實,她想說的話太多太多——空襲越來越頻繁,昨晚震碎了鄰街的玻璃,她抱著他留下的舊軍裝蜷在地下室,等著等著就在那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