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們的捉妖師在,大人盡管放心,傷不著也嚇不著您?!彼味裳┎怀赃@套,直接往郭正茂身后一站,不容拒絕地抬手道:“大人這邊請?!?/p>
郭正茂眼看婉拒不掉,勉強擠出個笑,深吸一口氣,縮回肚腩往上提了提鎏金腰帶,滿臉視死如歸地跟著他走了。
漕船堆滿了空木箱的貨艙內,一個人形的東西姿勢扭曲,正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大片打結的頭發(fā)纏著污泥,還在“啪嗒啪嗒”的往下滴水,水腥味黏膩潮濕,溢滿了艙房,而那使勁往前伸出的胳膊居然光禿禿的,沒有手掌,能直接看見青白的骨肉。
郭正茂只看了一眼就大叫著拿袖子擋住臉:“哎喲喂!這這這、這是個什么妖孽?”
“您口中的水娘娘,”宋渡雪蹲下身來,拿手撥開亂發(fā),托著下巴將那張臉抬起來:“大人請看?!?/p>
郭正茂猶猶豫豫地放下胳膊,勉強睜開一只眼睛,試探地往前一瞥,頓時愣住了。
一道龍飛鳳舞的黃符下,竟然是張少女的臉。
兩個眼睛兩只耳,一個鼻子一張嘴,除了膚色白得不正常以外,與常人沒有任何分別,甚至因為嘴小臉圓,較之常人,還多了幾分姿色,雙目無神,呆滯地望著地面。
“這是……”
“說是邪祟也沒錯,但比起真正的邪祟,又有些不同?!彼味裳⑺哪樛鶄汝^三分,露出細瘦脖頸上項圈似的銘文,烏青字符仿佛蟲爬,所過之處皮肉凹陷,一直烙進骨頭里。
“刺史大人,這是個靈偶。用更通俗的話說,就是修士操縱的傀儡?!?/p>
靈偶屬怪,但本質上與其他邪祟不同,并不能直接修煉真氣,而需要從外物中汲取。從某種角度來說,靈偶其實是一種特殊的器,就連煉制與鐫銘的步驟都與煉器差不多,只不過法器的材料是金玉鐵,而靈偶的材料是人。
正因如此,靈偶才會被歸于邪祟,為正道所不齒,精通煉偶的修士被稱作偃師,也因此被連帶著一并打為陰損邪道,雖不至于像魔修一般人人喊打,也通常不怎么招人待見。
偃師常年游走在正道與魔道之間的灰色地帶,比泥鰍還滑,沒點底蘊不可能請得來,宋渡雪仔細端詳著郭正茂的表情:“郭大人,您先前所說的那位隱世高人,當真是不慎失手了,沒抓住嗎?”
郭正茂被他突然一問,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雖然嘴上立刻裝傻充愣,但宋渡雪心中跟明鏡似的,立刻想通了來龍去脈,暗罵一聲老狐貍。
這靈偶粗制濫造,差不多就是個練氣的修為,既然能引出來,就沒有抓不住的道理,那隱世高人想必也發(fā)現了這是個靈偶,能請動偃師的勢力自然不會小,散修勢單力薄,不想惹火燒身,于是又把她放回去了,還告誡郭正茂別再繼續(xù)查。
而他們幾人一路走官道,乘官船,雖說行蹤并未公開,但郭正茂身為毫州刺史,不可能沒人提前給他通風報信,難怪此人大半夜不睡覺,帶了一個船隊敲鑼打鼓地撈魚,為的就是堵住陳清晏,畢竟誰不知道,魏王殿下與仙門的關系匪淺。
既然散修害怕惹事,就讓魏王殿下來惹,反正關心天下民生的漂亮話一抬,殿下總不能撒手不幫這個忙。
郭正茂解釋了一會兒,見宋渡雪并不說話,只是噙著微笑聽他編,也就心虛地住嘴了,轉移話題道:“操縱的意思是,她只是個工具,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按理來說是,但這個有些特殊?!敝炷降溃骸八砩蠜]有枷印,我方才粗略掐算,與她關聯最深之人命宮顯七殺,無吉星相輔,極有可能已經死了?!?/p>
郭正茂愕然:“死了?那她怎么還能動?”
宋渡雪彬彬有禮道:“郭大人,靈偶畢竟不是凡人耍的木偶,主人只需要下令,靈偶可以自主思考,不需要每一步都有人牽著鼻子。當然,手下有了自己的想法,總歸會有風險,因此每個靈偶身上都有枷印,保證其真氣只能由主人提供,死活完全捏在主人手里,才不敢偷偷耍小動作。”
此話雖然絲毫不假,但不知怎么的,郭正茂居然從這名侍衛(wèi)身上看出了種與魏王殿下一脈相承的笑里藏刀,不由得暗自納悶。
他是不是拐著彎罵我呢?
“所以通常情況下,靈偶不會比主人活得還長,如果主人突發(fā)意外,靈偶很快就會因為真氣枯竭而死,除非主人在死之前自己解除了枷印。這位水娘娘就是如此,所以她才會把人拖進水底,不是為了成什么親,是為了吸取靈氣,免得餓死?!?/p>
人類身為萬靈之長,奇經八脈天生就適合吐納靈氣,哪怕是凡人,體內靈氣也比花草樹木充裕得多,故而尤其受妖魔鬼怪的青睞。
郭正茂聽得一知半解,點了點頭:“可這么說來,她既無人操縱,為何要一直藏在淮河水下?如果殺幾個人就換個地方,我們也無法這么快察覺?!?/p>
“低階靈偶保留的神智很少,也就是比較笨,沒有太復雜的想法,這些問題,恐怕只能問問她才能弄清楚了?!?/p>
“原來如此,那——”郭正茂官腔打了一半,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么,眼珠子頓時瞪得斗大:“等會兒,問誰??”
宋渡雪沒給他臨陣脫逃的時間,“嘶啦”一聲,利落地撕掉了貼在水娘娘額上的定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