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愣住了。的確,不管是卜道、丹道、術(shù)法還是劍道,如果有足夠的錢財,甚至能靠砸銀子買到真?zhèn)?,因為雖各家壓箱底的功法只傳內(nèi)門弟子,基礎(chǔ)術(shù)式卻是坦誠公開的。
唯獨天絕劍,無論功法還是道心全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連朱英這個名義上的大小姐都半點沒頭緒。
“因為沖虛真人并不愿意天絕劍傳下來。其余得道仙長們或多或少都擁有真?zhèn)鞯茏樱í殯_虛真人沒有,他稱此為逆天之道,不必流傳與后世,直至飛升都未有過一個弟子?!?/p>
透過虛掩的窗縫,能遙遙望見窗外的晚霞。
朱瀚還記得數(shù)十年前自己得知這層緣故時,心頭的郁憤與不解,好像滿腔的熱血壯志都成了幻影,又仿佛掉入了迷惘的漩渦,此生已無處可去。
一轉(zhuǎn)眼,晚霞依舊染長空,他的女兒卻都已經(jīng)這么大了。
“現(xiàn)在的天絕劍,是我朱家先祖朱山追隨沖虛真人一生,自己領(lǐng)悟得到的。他雖將天絕功法和劍法式寫得盡全,卻始終沒有通曉沖虛真人的道心。如果說他常伴真人左右,即便未得真?zhèn)鳎材茴I(lǐng)悟七八分,那他之七八分再往后傳,只能越來越偏移天絕劍真正的道心,才使我朱家許多先輩最終都落了個走火入魔的下場。”
朱瀚收回目光,落到已經(jīng)聽呆的朱英身上:“其實不是天絕劍一定需要純陽之體,只是命格越陽之人越能承受偏移道心帶來的反噬,越不會輕易因為走火入魔暴斃罷了。所謂天絕,道如其名,乃是一條天之絕路?!?/p>
“明白了么,阿英,天絕劍真正的道心,這世上根本無人知曉?!?/p>
朱英被這未曾設(shè)想的真相當(dāng)頭砸了一悶棍,徹底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的。
幸好范府夠大,她蒙著頭隨便鉆了幾個小巷,就來到一處僻靜的院角。
院角栽了幾棵桂花樹,素花青垣,本頗有意趣,只是那些不久前還開得恣意芬芳的花朵,卻已在短短數(shù)日內(nèi)盡數(shù)凋謝,花瓣干枯蠟黃,從樹下走過,頹然落了她一身。
出人意料的是,待到她眼前豁然開朗時,竟驀然出現(xiàn)一紫袍人。
無為子正抱著拂塵,一動不動地立于一樹桂花下,仿佛已經(jīng)與此景融為了一體,直到朱英看見他,才轉(zhuǎn)過頭來頷首一笑:“小道友,好久不見?!?/p>
朱英心里一團亂麻,一時把她心中關(guān)于鬼王關(guān)于紅繩的問題都忘光了,怔怔應(yīng)道:“道長,好久不見。”
無為子朝她招了招手:“小道友,你來?!?/p>
朱英不解其意,懷著滿腹的疑問站到他身旁,卻見無為子眼前橫出的枝梢上,因為靈氣枯竭的緣故,一串淡黃的桂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凋謝。
這些老人有個通病,就是說話總只說一半,讓人等得心焦,無為子把她招過來就緘口不言,吹了半晌冷風(fēng)的朱英終于等不住了,先開口道:“道長,恕晚輩僭越,但晚輩心中有一惑,想請道長解答?!?/p>
無為子溫和地點點頭:“小道友但說無妨。”
朱英走來的一路,把朱瀚的話在腦中倒了三番四次,最終只得到一個結(jié)論:天絕劍的道心怕是要靠她自己參悟了。
可是一條從未傳承過的道,要從哪里開始找呢?
“您最初為何要修道?”
無為子抄著手,目光悠長,似乎是在看那簇桂花,又似乎落在更為遙遠(yuǎn)的地方:“老夫修道的初心么……恐怕是沒有初心吧?!?/p>
朱英一怔。
他側(cè)過頭對朱英微微一笑:“在老夫還不到小道友這個年紀(jì)時,正是梁與察金戰(zhàn)爭不斷的時候。察金國的鐵騎南下如入無人之境,兩國交界人人自危,老夫在逃難途中與親人失散,被當(dāng)時云游在外的師兄撿回了三清山。”
“之后,老夫便在三清山隨眾多門人修行十余年,待到拜師之時,掌門問了我三個問題:其一為是否想尋回親人,其二為是否想報仇雪恨,其三為是否想修成正果?!?/p>
無為子一邊娓娓道來,一邊伸出半掌,剛好接到一朵從枝椏飄落的枯萎小花:“老夫心想,親人既已離散多年,再去強求未必是件好事,而治國安邦,不論如何來看都該由皇帝與官員操心,何必老夫越俎代庖,至于最后一條,說實話,老夫至今也未抱有太多執(zhí)念?!?/p>
他將拂塵一甩,沖朱英攤了攤手。
朱英忍不住笑了。
得卻無喜,失亦不憂,無欲無求,此即無為。
“所以老夫如實答了三個否,本以為要被逐出三清山要飯去,棲云長老卻點頭收了我這個徒弟,”他吐出長長的一口氣,搖頭感慨:“此后光陰如梭,至今已有三百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