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與宋渡雪換了個視野開闊的地帶,從土坡頂上俯瞰,四下無遮,整個白葦村一覽無遺。
“你覺得還有哪里不對?”朱英問。
宋渡雪回過神來,微微一怔:“我沒說……”
朱英移開視線,眺望向村頭的村正家大院:“但你確實還沒完全相信那位村正所言,對吧?”
“……對。不過只是一種直覺,沒有證據(jù)?!彼味裳┯行┻t疑道:“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說來聽聽,”朱英道:“我想得不多,替你甄別一下。”
宋渡雪啞然失笑,如實說道:“我覺得太簡單了。雖然按照他交代的緣由,似乎也能解釋得通,但如果只是失手錯殺,村里人都在害怕什么?避諱什么?還有,劉嬋兒如今被煉成靈偶,只能與她那失蹤的爹有關(guān),這位劉瘸子在他們口中不僅沒保護(hù)自己的女兒,甚至還助紂為虐,但若真是如此,他為什么要把劉嬋兒煉成偶?”
朱英覺得不無道理:“有法子驗證么?”
“先等等看,”宋渡雪道:“前一晚死了人,今天官家又抓走了村正,簍子已經(jīng)捅得這么大了,誰心里有鬼,自然會露出馬腳?!?/p>
宋大公子的嘴好像開過光,一說一個準(zhǔn),他話音剛落下沒多久,村正家燈火通明的大院就鬼鬼祟祟地鉆出了幾個人,怕被人發(fā)現(xiàn)似的,沒敢點燈,摸著黑步履如飛,熟門熟路地在院壩之間穿梭,很快來到一幢尤其高大的房子門前。
他們進(jìn)了河神廟。
許久未曾進(jìn)過人的小廟門口都結(jié)滿了蛛網(wǎng),幾人也顧不得撣干凈,悶著頭急匆匆闖入,大門拖長了聲音呻吟,終于不堪重負(fù)地合攏了。
火折子“呼”的亮起,挨個點燃了手里的提燈,方才能看清周圍。來人一共有兩女一男,一個衣著鮮艷,是村正的妻妾,另一個則是個胖婢女,男子是名圓臉短須的小青年,神色有些慌張:“二夫人,咱們不應(yīng)該進(jìn)來的?!?/p>
“噓!”為首的婦人瞪他一眼,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你沒聽那幾個大師說什么?劉嬋兒回來了,說不定今晚就來找我們索命了!”
廟中央,一尊石雕的河神像兇神惡煞,與尋常寺廟中供奉的神像大不相同,頭顱似魚又似人,雙目圓瞪,露出滿口猙獰的獠牙,暴凸的眼珠子被火光點亮,仿佛目光閃爍,正惡狠狠地打量著幾人。
“可、可是河神大人……”
二夫人咬了咬牙:“管不得這么多了,先顧眼前的死活吧。反正已經(jīng)冒犯過一回了,再來一次又怎樣?”
“啊呀,這話可不能說??!”小青年驚惶地瞥了一眼神像,連忙低下頭顱,壓低聲音恐懼道:“河神大人聽著呢!”
二夫人不再理會他,快步走向神像,小青年只好小跑著跟上去。神像前布置祭品的案臺上,祭祀用的器具竟然都被掀翻,一片凌亂,似乎有誰曾在這里大鬧了一場,還沒來得及收拾,紅燭傾倒在紅布上,燒出一片焦黑的窟窿。
小青年目光掃過地上摔碎的銅鏡,仿佛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二夫人猶豫良久,終于鼓足勇氣,使勁拉開神像背后的布簾。舉燈一看,頓時爆發(fā)出一聲驚叫,踉蹌著往后退去,差點被自己絆倒。
河神廟的布簾之后,竟然掛著一套嫁衣!
不僅樣式華麗,而且上有紅蓋頭,下有繡花鞋,卻偏偏掛在此處,細(xì)想起來實在叫人毛骨悚然。
而更為可怖的是,中央最顯眼的裙裳此時已被撕得稀爛,不知是懷著何等徹骨的恨意,如同要將其碎尸萬段、挫骨揚灰一般,生生將里三層外三層的華服撕成了一團(tuán)看不出哪是哪的破布!
跟在后面那胖婢女見狀,死死地捂住嘴,將尖叫聲壓在喉嚨里。小青年簡直要嚇哭了,不管不顧地伸出手去拉人:“快跑、快跑??!妖怪來過這地方!”
二夫人被他拽的搖搖晃晃,卻始終不動彈,死死地盯著破爛嫁衣,竟然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是劉嬋兒……這一定是劉嬋兒干的……快、快找!把她放走,說不定就不會來找我們了!”
說罷毅然跑上前去,使勁推倒了懸掛嫁衣的木架,露出后面一個上了鎖的立柜。她哆哆嗦嗦地從懷里摸出鑰匙,捅了五六次都沒能捅進(jìn)去,好不容易打開柜門,里面零落地擺著數(shù)十個矮胖的陶罐,起伏的波浪條紋中,每個陶罐上都寫了名字和年紀(jì),有些連波浪紋都已模糊了,有些卻還光澤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