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大都是晨起買菜的婦人,路邊的攤販們支起貨棚,挑擔(dān)的小販腳步輕快,一邊吆喝著“新鮮出爐的包子、饅頭、花卷嘞”,一邊搖著手中竹扇,將蒸籠里的香氣扇出來勾引路人,一只黃狗撐在地上伸了個懶腰,又齜著牙打了個呵欠,這才站直了左看右看,大概是在想去哪里弄點(diǎn)早飯。
朱菀運(yùn)氣很好,排到她時,剛巧剩下最后一盒龍眼酥,她認(rèn)真地?cái)?shù)清了銅板遞給老板娘,還被夸了一嘴乖巧,眼下正將冒著熱氣的紙包抱在懷里,興沖沖地往回跑。
順德客棧所在的雙桂街緊挨著奉縣酒肆花樓最多的橫街,共同構(gòu)成了整個奉縣最繁華的地段,有不少乞丐會來這附近乞討,以求那些有錢人能施舍一二,眼下就在雙桂街路口兩家還沒開門的酒肆間的窄巷中,已經(jīng)坐了不少乞丐。
他們個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不是缺了胳膊就是斷了腿,都苦著一張臉,哆哆嗦嗦地舉起自己的破碗沖來往的人顛著,讓人看了都覺不忍。朱菀小時候還會給他們銅板,并且認(rèn)真在心中祝愿他們能早日找到不用乞討也可以活下去的辦法,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扭過頭不看。
沒辦法,太多了,她逐漸意識到,一兩個銅板根本幫不到他們,哪怕今天討到了錢吃飯,明天還得繼續(xù)討,那到底要怎么樣才能幫到他們?這個問題對她來說又太復(fù)雜了。
或許就像阿娘說的,不看最好,各人管好各人的一畝三分地已屬不易,哪有那么多功夫拯救所有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忽然,一位佝僂著腰縮在乞丐堆中的中年男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這男人長得賊眉鼠眼,從破破爛爛的黑色短打里面伸出一雙又瘦又長的胳膊,還有一對竹竿似的腿,顯然是穿了不合身的衣服。是個瞎子,別的乞丐都在不停沖往來行人說吉祥話,就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半死不活地望著大路,瞪著一雙失焦的眼睛,難怪面前的破碗里空空如也,半個銅板都沒有。
可奇怪的是,那雙灰蒙蒙的眼睛里分明什么都沒有,朱菀卻總感覺男人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
這份直覺讓她背后發(fā)毛,踟躕片刻后,朱菀本想將兜里剩下的兩個銅子放進(jìn)他面前的碗里,又想起來這是個瞎子,行動不方便,便蹬蹬蹬地跑去旁邊的包子鋪買了一個包子倆饅頭,將一包熱呼呼的早飯放進(jìn)了男人手里。
“哎呀,是哪位好心人?”
男人驚訝的表情讓朱菀松了口氣,看來他的確是瞎子:“一個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人,你快趁熱吃吧,我先走了?!?/p>
男人便用一雙臟兮兮的手將包子翻來覆去摸了個遍,白包子都給摸成了黑包子,摸得朱菀都看不下去了,才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小口,細(xì)細(xì)嚼著。
朱菀覺得好生奇怪,便沒直接走,又看了一會。
她想,這些乞丐們通常都吃不上飽飯,遇到能吃的東西全狼吞虎咽、恨不得連自己的手都吃下去,怎么這個如此不同?
男人跟瀟湘似的細(xì)嚼慢咽地品嘗了一整個包子,朱菀就站在幾步遠(yuǎn)外默不作聲地看他吃完了一整個包子。
“姑娘是好心人,”男人忽然開口,好像他一直都知道朱菀根本沒走似的:“乞丐只乞財(cái),不乞心,姑娘卻給了我一顆好心,這就是我欠了姑娘的了,這可不行?!?/p>
雖然行為古怪,但這乞丐說話輕言細(xì)語的,聲音也很溫柔,并不像個壞人,朱菀覺得有趣,便笑道:“難道你還想要報(bào)答我?可是看起來你也沒什么能給我的——你那破碗我可不要啊?!?/p>
“姑娘這話就說錯了,”男人煞有其事地?fù)u搖頭,眨了眨那雙無神的眼睛,十分不講究地用沒拿包子的那只手撓了撓自己黢黑的腳丫子:“秦某雖然目不能視,耳卻算聰,半輩子行走街頭巷尾,聽了不少故事。我給姑娘講個故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