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沖進后廚,就見里面幾個婦人正恐懼地抱作一團,其中一個表情呆滯,語無倫次地念叨著:“我看見了……是她,那張臉,一定是她……她回來了……”
村正用拐杖把地面敲得咚咚響,厲聲呵斥:“說清楚,你看見什么了?別胡說八道,官人們可還聽著呢!”
那婦人被他吼得愣了愣,眼珠子往這邊一轉(zhuǎn),正好從人堆縫里看見院中一身白衣的朱慕,疏離地立在夜色中,遙遙望過來,目光仿佛能洞察人心。
她驀地發(fā)出一聲悲鳴,伏倒在地痛哭起來:“是她啊老爺!我都聽說了,王有福一家就是她殺的,她回來了!我……我方才親眼看見了,就是她,劉嬋兒!我們造了孽,她回來報仇來了!”
村正臉色鐵青,還想斥罵,縣尉卻走上前兩步,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問那名婦人道:“你方才看見什么了?這個劉嬋兒又是誰?都一五一十地給本官說清楚,不得隱瞞?!?/p>
經(jīng)過村正的幾名妻妾你一言我一語的哭訴,眾人這才大致弄清了來龍去脈。原來昨夜的滅門案并非全系偶然,王有福眼高手低,在城里敗光了家財,為了躲債才跑來白葦村,他們住的那房子,曾經(jīng)就是劉瘸子一家的住處。
村里人嫌那房子晦氣,平日里路過都得繞著走,自然沒人占,最后便宜了王有福這個外人,還有人心里不平衡,結果昨夜的命案一出,大伙雖然嘴上不敢說,心里卻都在惴惴不安地揣測,是不是果真是兇宅的報應來了。
縣尉疾言厲色地質(zhì)問:“劉嬋兒被害,是誰的主使?為何要加害于她?說!”
那幾個婦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都不敢回答,一眼一眼地往村正身上瞟。老村正渾身直打哆嗦,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把拐杖一丟,面如死灰地“撲通”跪下來:“大人,您聽我解釋,我并非故意想加害于她,那只是個意外,意外!”
“這個劉嬋兒放蕩得很,偷偷和不知道哪來的野漢子相好,我親自替她指了個婚事,她居然不認,還想和野漢子撐船私奔!那天我聽見風聲,趕緊叫人去把她抓回來,誰知道這女子犟得很,在船上又是咬又是打,還把一個人推進了水里,她自己也跟著栽了下去,但是別人都會水,她自己卻不會啊?!?/p>
村正說得聲淚俱下,磕了幾個響頭:“大人明鑒,當時天太黑,河水又急,很快就沒聲了,我喊來全村人撈了半晚上,還是沒把她救起來……大人不信去問,隨便找個人問,那天全村人都在,家家戶戶都知道,老頭子我這些年也后悔得很,絕對不是存心想害人?。 ?/p>
縣尉思量片刻,覺得他話里沒什么紕漏,點了點頭,心中暗忖這一舊案情節(jié)雖不復雜,但刺史如此重視,具體要如何處置,還得回去請示過上面才好,轉(zhuǎn)身衙役吩咐將此人扣下,押回州衙待辦。
至于王有福一家的滅門案……
宋渡雪適時道:“昨夜的命案確是有妖邪作祟,若我沒猜錯,那妖物今夜還會再出來作亂,縣尉大人不妨先回衙門,我等留下來捉妖?!?/p>
縣尉正有此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有人擔責,何苦搶著干活?麻利地離開了,只留下宋渡雪朱慕二人和幾個六神無主的婦人在屋內(nèi)。
此時夜色已深,家家戶戶皆閉門就寢,村正家卻沒人敢睡,幾個妻妾們又是奉茶又是打扇,簡直把兩人當成了老爺伺候,生怕他們離開。宋渡雪卻無心消受這等福氣,隨口謅了個觀測妖氣的理由,拉著朱慕跑了。
朱英和劉嬋兒正躲在院墻外等他們,方才把村正的妻妾們嚇個半死的確實是劉嬋兒,不過不是為了報仇,是迫于朱英的淫威,不得不去廚房窗口晃了一圈,此乃宋大公子心血來潮安排的裝神弄鬼之計,能比屈打成招更進一步——不打自招。
“我已帶著她在村中轉(zhuǎn)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異狀?!敝煊u搖頭道。
昨夜掐死王有福一家的,多半就是劉嬋兒逃走的那只斷手。
靈偶的軀體鐫有獨特的銘文,斷肢也能活動,那只手被朱英砍斷后受了驚嚇,下意識逃回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也就是劉嬋兒曾經(jīng)的家,卻發(fā)現(xiàn)那里竟然住著別人,一些她并不熟悉的人。
作為一個瞎子,面對這些令她疑惑的陌生人,劉嬋兒的手可能會做什么?說不定,它會悄無聲息地爬上床鋪,用指尖撫摸他們的臉頰,鼻子,嘴唇,試圖找到些熟悉的輪廓。
至于王有福一家,大半夜發(fā)現(xiàn)有一只詭異的斷手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鬧出再大的動靜也不奇怪了。而他們的反應恐怕再次刺激了斷手,使它驚恐不已,以至于掐死了所有鬧出動靜的活人。
但在那之后,它又逃去了哪兒?
通常情況下,斷肢會自然而然地親近與它具有相同氣息的東西,若它還躲在白葦村中,為何劉嬋兒本人都已出現(xiàn),它卻還沒被引出來?
“呃……”朱英又想到什么,尷尬地撓了撓臉:“不會還是因為怕我吧。要不然,木頭,你帶著她走一圈試試?”
朱慕任勞任怨地去了。
朱英與宋渡雪換了個視野開闊的地帶,從土坡頂上俯瞰,四下無遮,整個白葦村一覽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