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煉器師大賽的余溫還未散去,天工城的青石路上仍能看到歸真鏡留下的星芒殘影。這日清晨,楊辰剛將鑒靈柱前的刻痕描摹下來,就見周顯帶著三位銀袍長老,捧著一卷鎏金卷軸站在煉器坊門口。
“辰時已到,該考新題了?!敝茱@展開卷軸,金色的考題在晨光中浮現(xiàn),墨跡竟像是活的,順著卷軸邊緣往下淌,“本次考核不分等級,所有煉器師同考一題——煉‘心’?!?/p>
“煉心?”坊內(nèi)頓時響起竊竊私語,“器物有靈,可心如何煉?”“莫非是煉能感知情緒的法器?”
周顯的鐵杖在地上頓了三下,金卷上的墨跡突然凝固:“心者,非血肉之心,非情緒之心。是器物的‘本心’。尋一件被遺棄的舊物,以它為骨,煉出能映照其過往的器物。三日內(nèi)交卷,不合格者,逐出天工城?!?/p>
最后一句話像塊巨石砸進(jìn)油鍋,坊內(nèi)瞬間炸開了鍋。被遺棄的舊物?還要映照過往?這比用星辰砂煉神器還難!要知道,器物一旦被棄,靈韻早就散了,哪還有什么“過往”可尋?
“周老鬼,你這是故意刁難!”角落里傳來怒喝,是個胡子花白的老煉器師,“我等煉的是器物,不是說書先生,哪能憑空編出舊物的過往?”
周顯冷冷掃了他一眼:“煉不出,便走。天工城從不養(yǎng)只會熔鐵的匠人?!彼D(zhuǎn)身看向楊辰,鐵杖在地面劃出道淺痕,“楊小子,你剛拿了冠軍,若連這題都接不住,之前的九星不過是笑話?!?/p>
楊辰指尖摩挲著歸真鏡的邊緣,鏡面里的星軌突然漾起漣漪,映出三日前墨塵斷裂的萬魂劍。他彎腰拾起腳邊半塊生銹的馬蹄鐵——那是今早從城門口的垃圾堆里撿的,鐵面上還留著道深深的刻痕,像被什么東西狠狠砸過。
“我接。”他將馬蹄鐵揣進(jìn)懷里,轉(zhuǎn)身走進(jìn)煉器坊深處,歸墟劍的星圖在他身后亮起,與金卷上的“心”字隱隱呼應(yīng)。
頭一日,坊內(nèi)亂成一團(tuán)。有人翻遍了天工城的廢品堆,抱回來銹跡斑斑的銅鎖、缺角的瓷碗、斷弦的琴弓,卻對著這些破爛發(fā)呆,不知從何下手;有人偷偷用了養(yǎng)魂玉,想強(qiáng)行給舊物注入靈韻,結(jié)果養(yǎng)魂玉炸得粉碎,還把自己的熔爐炸了個窟窿;墨塵倒是安靜,他從懷里掏出個褪色的平安符,符紙邊緣都磨破了,不知在爐前站了多久,只盯著符紙發(fā)呆。
楊辰?jīng)]急著開爐。他將馬蹄鐵泡在靈泉水里,用軟布一點點擦拭銹跡。鐵面上的刻痕漸漸清晰,不是利器所傷,倒像是被牙齒咬出來的——這哪是馬蹄鐵,分明是塊被當(dāng)作咬骨的廢鐵。他抱著鐵塊坐在門檻上,看了整整一天的云。云飄過城墻時的影子,落在鐵面上,竟與刻痕重合了。
第二日清晨,楊辰終于動了。他沒有用炭火,而是將馬蹄鐵埋進(jìn)煉器坊后院的老槐樹下,又把從石中城帶回來的靈根樹種子撒在周圍。沈清辭端著藥碗路過,見他蹲在樹下看螞蟻搬家,忍不住笑:“你這是煉心,還是養(yǎng)樹?”
“你看。”楊辰指著鐵面上的刻痕,陽光透過槐樹葉,在刻痕里投下細(xì)碎的光斑,“這鐵曾被當(dāng)作咬骨,說明它的主人定是只被圈養(yǎng)的獸,或許是戰(zhàn)馬,或許是獵犬,它咬著鐵,是想掙脫束縛?!彼テ鹨话淹粒鶆虻厝鲈阼F上,“舊物的過往,不在靈韻里,在使用它的生靈留下的痕跡里?!?/p>
沈清辭湊近一看,果然在刻痕深處發(fā)現(xiàn)了幾絲極細(xì)的毛發(fā),不是獸毛,倒像是……人的頭發(fā)?她剛想開口,卻見楊辰挖出馬蹄鐵,用歸墟劍的劍尖沿著刻痕輕輕敲打。奇妙的是,鐵屑落地時,竟拼出個模糊的“逃”字。
“這是……”
“三日前,城門口的老獵戶說,半年前丟了只養(yǎng)了十年的獵犬,那狗被獸夾傷了腿,他追了三天三夜,最后在垃圾堆里只找到塊帶牙印的廢鐵?!睏畛綄㈣F放在掌心,用靈力慢慢熨帖那些凹凸的刻痕,“老獵戶說,那狗從不咬鐵器,除非是疼極了,或是……想留個記號?!?/p>
午后的陽光斜斜照進(jìn)熔爐,楊辰將處理好的馬蹄鐵放進(jìn)爐中,這次用的不是地火,而是收集了三天的晨露,以靈力催動成霧,慢慢浸潤鐵身。霧氣中,鐵面上的牙印竟開始滲出淡淡的血珠——那是殘留在刻痕里的獸血,被晨露喚醒了。
觀禮臺的周顯一直盯著坊內(nèi)動靜,當(dāng)看到那抹血珠時,鐵杖突然微微一顫。身旁的銀袍長老低聲道:“這小子……好像真能煉出‘過往’?”
周顯沒說話,只是望著楊辰熔爐里升起的白霧,眼底閃過絲復(fù)雜的光。
第三日傍晚,交卷的鐘聲響起。煉器師們捧著各式各樣的器物上前,大多是在舊物上鑲金嵌玉,強(qiáng)行添些“回憶”的紋路,一看便知是編造的。周顯的鐵杖敲得越來越重,砸碎了不少不合格的器物。
“墨塵,你的?!?/p>
墨塵捧著個木盒上前,打開時,里面是枚用平安符熔成的玉牌,符紙上的字跡已模糊,卻能看出是“平安”二字?!斑@是我娘臨終前給我的,她總說我性子急,戴這個能穩(wěn)一穩(wěn)。”他聲音發(fā)啞,“我煉的不是器物,是想告訴她,我現(xiàn)在能穩(wěn)住了。”
玉牌放在鑒靈柱前,亮起了三星——不算高,卻比他的萬魂劍真誠。
終于輪到楊辰。他捧著的不是劍也不是鏡,而是個巴掌大的鐵哨,哨身是馬蹄鐵熔鑄的,上面的牙印被打磨成了透氣的孔,哨尾纏著根細(xì)鏈,鏈上掛著那幾根從刻痕里找出的頭發(fā)。
“這是只獵犬的故事?!睏畛脚e起鐵哨,輕輕一吹。
哨音沒有尖銳的鳴響,反而像聲悠長的犬吠,帶著點委屈,又有點倔強(qiáng)。隨著哨音,鑒靈柱上竟映出幻象:一只瘸腿的獵犬咬著塊廢鐵,一瘸一拐地往山林里走,它不時回頭望向城池的方向,最后在棵老槐樹下躺下,把鐵壓在身下,像是在說“我到家了”。
幻象散去時,鑒靈柱亮起了七星。雖不及歸真鏡的九星,卻比任何器物都動人。
周顯沉默了許久,鐵杖插在地里,像是在行禮。“你贏了。”他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釋然,“三百年前,你師父也考了這題,他煉的是塊被遺棄的犁鏵,說那是他爹當(dāng)年種地時用斷的,上面的每道劃痕,都記著哪年的收成好?!?/p>
楊辰握著鐵哨,哨身還留著體溫。他終于明白,所謂煉心,不是窺探舊物的過往,而是承認(rèn)那些被遺忘的痕跡,本就是時光最珍貴的紋路。
坊外的老槐樹下,靈根樹的種子發(fā)了芽,嫩綠的莖稈纏著鐵哨的細(xì)鏈,像在續(xù)寫一個未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