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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青褂沈郎（第2頁）

“蘭芝姑娘，”他忽然開口，手指點了點她的帕子，“這蘭草的根，該再深些。”蘭芝愣住，他已經(jīng)拿起炭筆，在紙上畫了幾筆，“你看，石縫里的根都是盤著長的，這樣才穩(wěn)?！?/p>

他的指尖離她的繡繃只有寸許，蘭芝能聞到他袖口的藥香，混著點淡淡的墨味。她紅著臉點頭，把蘭草的根繡得盤根錯節(jié)，像要鉆進木頭里。

春桃見沈郎總往閣樓跑，心里的酸水直冒。那天蘭芝剛晾好帕子，就被她撞個正著：“喲，這不是沈大夫的心頭肉嗎？繡這么多，是想當(dāng)藥引子賣？”她伸手就扯最上面的帕子，蘭芝伸手去護，兩人拉扯間，帕子“嘩啦”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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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鄙蚶傻穆曇魪纳砗髠鱽?，春桃的手僵在半空。他彎腰撿帕子，指腹蹭過蘭芝被拽紅的手腕，像落了片羽毛：“這些帕子張夫人等著要，弄壞了，你賠得起？”

春桃撇撇嘴走了，蘭芝蹲下來撿帕子，發(fā)現(xiàn)沈郎把最碎的那塊疊得整整齊齊?！皠e理她，”他把帕子塞進她手里，“你的蘭草有骨，她們學(xué)不來。”

那天傍晚，蘭芝在沈郎的藥箱里發(fā)現(xiàn)塊桂花糕，用油紙包著，上面印著“胡記”二字。她知道那是城南最貴的鋪子，上次王媽媽的侄子來，帶了塊，香得半個樓都聞見。她掰了半塊，用帕子包好，第二天塞進沈郎的藥箱——帕子上繡了株小小的桂花，纏著蘭草莖。

入夏時，沈郎帶來支竹筆。筆桿是湘妃竹的，淺黃底子上泛著些紅紋，像雨打在竹葉上洇的痕?！翱茨憧傆锰抗P寫竹板，”他把筆放在繡架上，“這個輕，好握?！?/p>

蘭芝捏著筆桿，指尖陷進紋路里，竟跟她繡蘭草莖的力道莫名合得上。沈郎坐在對面，鋪開張宣紙：“我教你寫‘蘭’字?！彼罩氖?，筆尖在紙上走，“橫要像蘭葉的基部，穩(wěn)；豎要像花莖，直；最后這撇，得帶點彎，像葉尖的顫。”

他的掌心貼著她的手背，暖得像春日的陽光。蘭芝的心跳得像樓外的鼓點，連呼吸都忘了，只跟著他的力道走。寫滿一張紙時，夕陽正從窗欞漏進來，把兩個交疊的影子投在墻上，像株并蒂蘭。

“你看，”沈郎指著其中一個字，“這個最像你繡的蘭草?！蹦亲滞嵬崤づ?，卻帶著股勁，像從石縫里鉆出來的。蘭芝看著那字，忽然抓起筆，在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笑臉，圓眼睛彎成月牙——像沈郎笑起來的樣子。

沈郎的藥鋪在后街，蘭芝送帕子去過兩回。鋪子不大，卻收拾得亮堂，藥柜上的抽屜排得整整齊齊，每個抽屜把手上都貼著藥名，是他清雋的字跡。后院有個小圃，種著薄荷、紫蘇，墻角竟真有株蘭草，葉片細(xì)長，在風(fēng)里輕輕晃。

“這是從老家?guī)淼姆N，”沈郎給她摘了片薄荷葉，“含著，解暑?！碧m芝放進嘴里，清涼從舌尖漫開，帶著點甜。他忽然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里面是本《蘭譜》，前朝畫師手繪的，每株蘭草都標(biāo)著生長的山谷、花期、習(xí)性。“這個送你，”他在扉頁寫下“贈蘭芝”三個字，“等你認(rèn)得全了，咱們就去城外找野蘭草?！?/p>

蘭芝抱著《蘭譜》回閣樓，把它壓在繡籃最底下，像藏了個秘密。她開始照著《蘭譜》繡，繡“楚蘭”時，用了深紫的線，花瓣沉甸甸的；繡“素心蘭”時，全用白絲，只在花心點了點鵝黃，像沾了晨露。沈郎來看了，總要在旁邊寫幾句：“楚蘭生在崖邊，該多繡些石紋”“素心蘭喜陰，葉尖該軟些”，他的字漸漸和她的繡樣纏在一起，像草莖繞著竹架。

秋風(fēng)吹黃柳樹時，沈郎來得勤了，卻總皺著眉。蘭芝從賬房先生的話里聽出些端倪——北邊戰(zhàn)事緊，朝廷在招醫(yī)士，說是要隨軍去。她心里像被塞了團濕棉絮，沉甸甸的，繡帕子時總走神，針腳歪歪扭扭的。

那天的日頭偏西時，沈郎才來。蘭芝正蹲在閣樓窗下翻曬草藥，是他前幾日留下的薄荷，綠得發(fā)脆，風(fēng)一吹就簌簌響。聽見樓梯“咯吱”響，她抬頭，先看見他衣角沾著的塵土——比往日多些，像是走了遠(yuǎn)路。

他穿件月白長衫，外面罩著件青布褂子，褂子領(lǐng)口磨得發(fā)毛，顯然是常穿的?？赏湛傓鄣谬R整的袖口，今天卻松松垮垮堆在腕上，露出的半截小臂上，竟有塊沒洗干凈的藥汁印，青褐色的，像她繡蘭草時用的赭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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