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都察院王御史你可知曉?”接著張浩的聲音變得更低了,“就是因執(zhí)意要查兩淮鹽賬的虧空,不出三月,就被尋了個‘舉止失儀’的由頭,遠貶至云南永昌府去了?!?/p>
燭火在蘇寧年輕的臉上跳躍,映出他微蹙的眉頭。
他沉默片刻,輕聲道:“徐閣老此舉,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正是此理!”張浩急切道,“你如今名聲在外,若是查不出問題,便是徒有虛名;若是查出問題……”
他頓了頓,“嚴黨的手段,你我都清楚?!?/p>
窗外傳來更夫敲梆的聲音,夜已深了。
蘇寧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院中那株在夜風(fēng)中搖曳的海棠。
“兄長可還記得,”他突然問道,“那日徐閣老送我至二門,特意提起裕王府缺個紀善?”
張浩一愣:“你是說……”
“徐閣老既要我用,又要試我?!碧K寧轉(zhuǎn)身,燭光在他眼中跳動,“這《會計錄》便是試金石。我若畏縮不前,便不堪大用;我若一味蠻干,便是不知進退?!?/p>
他端起已經(jīng)微涼的茶,一飲而盡:“這個局,既要破,又不能破得太過?!?/p>
張浩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你的意思是……”
“賬要查,但不能只查嚴黨的賬?!碧K寧唇角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陛下這些年修玄煉丹,內(nèi)承運庫的支出,是不是也該理一理?”
周正杰倒吸一口涼氣:“你要碰宮里的賬?”
“水既然已經(jīng)渾了,”蘇寧輕聲道,“不如讓它更渾些。”
窗外,初夏的夜風(fēng)突然急了,吹得海棠枝葉簌簌作響,仿佛一場暴雨即將來臨。
……
嘉靖四十二年的盛夏,北京城籠罩在一片溽熱之中。
每日卯時三刻,蘇寧便已出現(xiàn)在翰林院那扇朱紅大門前。
晨光中的翰林院別有一番景致。
古柏上的露水尚未干透,幾個老翰林正在院中慢慢踱步,手中捧著《貞觀政要》或是《資治通鑒》。
見到蘇寧,他們都會微微頷首,卻不多言。
蘇寧的書案設(shè)在翰林院東廂,緊挨著存放檔案的架閣庫。
這里原是存放前朝實錄的地方,空氣中常年彌漫著陳年墨香和書卷特有的霉舊氣味。
“蘇修撰今日來得早?!?/p>
管理架閣庫的老吏姓陳,已經(jīng)在翰林院當(dāng)了四十年的差。
他顫巍巍地打開沉重的銅鎖,將一疊黃冊搬到蘇寧面前。
“這是嘉靖三十年的鹽課總冊,蘇修撰要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