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二年初夏的北京城,護城河邊的垂柳已染上深綠。
蘇寧身著簇新卻低調(diào)的青袍,步履沉穩(wěn)地踏入翰林院那扇朱紅大門。
院落里古柏森森,雀鳥鳴啾。
幾位白發(fā)蒼蒼的老翰林正圍在寬大案幾前,小心翼翼地整理著《永樂大典》的殘卷。
陽光透過格窗,照亮了飛舞的塵埃。
“你們看這里?!币晃恍遮w的老編修顫巍巍地指著《漕運志》部分,聲音壓得極低:“這三頁缺得蹊蹺,記載的正是嘉靖三十八年兩淮漕糧改折的細則。老夫記得清楚,當年嚴世蕃為了抹去……”
話音戛然而止。
趙編修瞥見走進院中的蘇寧,頓時像被掐住喉嚨般噤了聲。
幾位老翰林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紛紛低頭整理起衣袖,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下官蘇寧,見過各位前輩?!碧K寧恭敬行禮,面上波瀾不驚。
趙編修輕咳一聲:“蘇修撰來得早啊?!?/p>
“晚輩初來乍到,理當勤勉?!碧K寧垂手而立,語氣謙和。
一陣尷尬的沉默后,老翰林們各自散去整理書卷。
蘇寧走到屬于自己的那張榆木書案前,手指輕輕撫過案面上深深的墨痕。
這里曾經(jīng)坐過楊繼盛,坐過沈煉,如今輪到了他。
按本朝慣例,新科庶吉士該先觀政半年。
蘇寧本打算利用這段時間潛心讀書,細細觀察朝中局勢。
誰知剛過半月,一場經(jīng)筵之后,次輔徐階侍立在丹陛之側(cè),趁著嘉靖帝論道完畢心情尚佳,躬身進言:
“陛下,新科進士蘇寧,雖年輕資淺,然于錢糧經(jīng)濟頗有見解。其《觀漕運》、《農(nóng)桑嘆》等作,皆能切中時弊。如今《嘉靖會計錄》編修正值用人之際,或可令其參與,以實學效忠陛下。”
繚繞的沉香煙霧后,靜坐于丹爐后的嘉靖皇帝眼皮微抬。
這位已經(jīng)二十余年不上朝的皇帝,手指在膝上輕輕敲擊著,過了許久,才從鼻子里“嗯”了一聲。
不過一日,司禮監(jiān)的批紅便下達翰林院。
當掌院學士宣布這道任命時,同僚們的表情都變得微妙起來。
“恭喜蘇兄?!睅讉€同年圍上來道賀,眼神卻閃爍不定。
這日晚間,同年張浩特意尋到蘇寧在城西的宅子,一進門就讓蘇寧屏退左右。
“安邦,此事兇險。”只見張浩壓低聲音,“《嘉靖會計錄》看似清貴,實則是塊燙手的山芋。鹽課、茶稅、漕運,哪一項不是嚴黨的錢袋子?”
蘇寧為他斟上一杯茶:“兄長細說。”
“三年前,都察院王御史你可知曉?”接著張浩的聲音變得更低了,“就是因執(zhí)意要查兩淮鹽賬的虧空,不出三月,就被尋了個‘舉止失儀’的由頭,遠貶至云南永昌府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