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士們一個個癱倒在地,仿佛全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林泰拄著步槍,大口地喘著粗氣,環(huán)顧四周。戰(zhàn)壕內外,躺滿了尸體,敵我難辨。
清點人數的結果很快出來,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刺痛了每個人的心。守軍又損失了五個人,其中三個是跟著他一起沖出去的老兵。而彈藥,經過剛才的消耗,已經幾乎耗盡。
傍晚的余暉,如同一塊巨大的、浸透了鮮血的破布,鋪滿了西邊的天空。陣地上,硝煙的味道漸漸被泥土的腥味和尸體腐敗的微臭所取代,晚風吹過,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就在這時,陣地后方傳來了一陣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幾個渾身是泥、臉上涂著油彩的士兵貓著腰,扛著沉重的箱子,深一腳淺一腳地沖了過來。后勤,終于冒著生命危險送來了補給。
“補給到了!”
不知是誰低聲喊了一句,整個陣地像是被注入了一絲火氣。幸存的戰(zhàn)士們紛紛從藏身處探出頭,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那些木箱被小心翼翼地打開,黃澄澄的子彈、綠色的手榴彈、一排排的壓縮餅干和罐頭,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比金子還要寶貴。
除了彈藥和食物,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還有一個塞滿了紗布和藥瓶的小箱子——一批救命的急救藥品。
林泰沒有先去碰那些武器,而是第一時間拿起了藥箱。他走到臨時充當傷兵營的防炮洞,里面躺著七八個痛苦呻吟的傷員??諝庵袕浡秃沟乃岣瘹馕丁K自趶垱_身邊,小心地剪開他手臂上那早已被血浸透、和皮肉粘在一起的布條。
“忍著點。”林泰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他用蘸著酒精的棉球,一點點擦拭著張沖那道翻卷外露、已經有些感染跡象的傷口。酒精接觸傷口的瞬間,張沖這個硬漢疼得渾身一哆嗦,額頭上瞬間冒出黃豆大的汗珠,但他死死咬著牙,一聲沒吭。
林泰親自給每一個傷員清洗、包扎、換藥,動作輕柔得不像一個在白天指揮千軍萬馬的指揮官,更像一個笨拙但細致的兄長。做完這一切,他從自己口袋里摸出幾塊用油紙包著的、已經有些融化的巧克力——這是補給里唯一算得上“奢侈品”的東西。他小心地剝開,掰成小塊,塞進了那幾個傷勢最重的戰(zhàn)士嘴里。
“吃了,補充體力,明天還得活下去。”
做完這一切,他自己才靠著戰(zhàn)壕壁坐下,拿出兩塊干硬得能硌掉牙的壓縮餅干,就著冰冷的涼水,一口一口地機械地啃著。
他一邊吃,一邊冷靜地發(fā)布命令,安排還能動的戰(zhàn)士們分成兩班,輪流休息,
“就算天塌下來,也要睡!睡不著就閉著眼!”
夜,死一般地降臨了。
黑暗像一頭巨獸,吞噬了陣地上的一切。白天的血腥和慘烈,被放大成無形的恐懼,在每個人的心頭蔓延。林泰深知,最危險的時刻,往往就在這種黎明前的死寂里。他不敢有絲毫大意,裹緊了軍大衣,整晚都在蜿蜒的戰(zhàn)壕里來回巡查。
他的腳步很輕,像一只警覺的野貓。他會走到每一個哨位前,拍拍那個因疲憊而眼皮打架的哨兵的肩膀,遞上一支煙,低聲說:“打起精神,我們的命都在你手里?!?/p>
他會彎下腰,檢查新布置的絆索和地雷,用手輕輕拉一拉,確保它們處在待發(fā)狀態(tài)。他提醒每一個戰(zhàn)士,注意任何異常的聲音,哪怕是風聲,也要多聽幾遍。
后半夜,氣溫驟降,一層濃重得化不開的霧氣,從地面升騰而起,像白色的幽靈籠罩了整個戰(zhàn)場。能見度不足五米,敵我雙方的陣地都消失在了這片白茫茫之中。
這濃霧,是掩護,更是危險。林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叫來最機警的蔣小魚:“小魚,帶兩個人,摸出去看看。別走遠,沿著我們自己做的標記走,一有動靜,不管是什么,立刻回來!”
蔣小魚等三人如同三道鬼影,很快便消失在濃霧里。
等待的時間,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大約半小時后,三道身影才悄無聲息地從霧中鉆了回來。
蔣小魚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他湊到林泰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
“連長……帶回來的消息,非常糟糕。敵人沒睡,霧太大,看不清全貌,但能聽到對面有大量履帶和卡車引擎的聲音,他們在……調整部署。聽動靜,規(guī)模比白天大得多。我懷疑,天亮霧散之后,他們要發(fā)動總攻了。”
林泰的心,徹底沉入了谷底。
彈藥只補充了一次,人員卻無法補充。
果然,黎明時分,炮擊又開始了。他們能聽見的,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身邊戰(zhàn)友因緊張而變得粗重的呼吸。
突然,地平線的盡頭,傳來了一聲若有似無的、低沉的“悶雷”。
林泰猛地抬起頭,瞳孔瞬間收縮。
“來了!隱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