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他終于可以回到分配給自己的行軍床上。那是一張再簡單不過的帆布床,但當他卸下所有裝備,整個人重重地躺下去的時候,他舒服得幾乎呻吟出聲。身體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頭,都在發(fā)出抗議和哀鳴,但此刻,它們終于得到了解放。
他閉上眼,想立刻睡去,但白天的血腥畫面卻如同電影般在腦海里一幕幕閃過:爆炸的火光、戰(zhàn)友倒下的身影、張沖他們義無反顧的沖鋒……
他聽到遠處,新防線的方向,又隱約傳來零星的炮聲。
那聲音,在兩天前會讓他立刻從地上一躍而起,但此刻聽來,卻仿佛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那聲音反而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安心——因為那意味著,有戰(zhàn)友接替了他們的崗位,在為他們守夜。
那根繃緊了四十八小時的神經,終于,徹底松弛了下來。他終于可以安心地閉上眼睛了。
明天,或許還要繼續(xù)戰(zhàn)斗,或許還有更艱巨的任務在等待著他們。但今夜,他和他的那些幸存下來的弟兄們,總算能睡上一個,不用擔心被炮彈驚醒的……整覺了。
睡意如潮水般涌來,將他徹底淹沒。
接下去的幾天里,部隊終于獲得了一段寶貴的、卻又無比沉重的短暫休整。
戰(zhàn)爭的暫停鍵被按下,但烙印在每個人腦海中的恐怖畫面卻無法停止播放。營地里沒有勝利的歡呼,只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死寂。戰(zhàn)士們默默地擦拭著自己的武器,仿佛那冰冷的鋼鐵是唯一能給他們帶來安全感的伙伴。有人會擦著擦著,動作就慢了下來,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有人會從犧牲戰(zhàn)友的遺物中,翻出一張已經模糊的全家福,一看就是半天,任憑眼淚無聲地滑落。
林泰沒有去打擾他們,他只是帶著戰(zhàn)士們,系統(tǒng)地清理裝備,補充彈藥。
這個過程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治療和提醒。當他們把一發(fā)發(fā)黃澄澄的子彈壓滿彈匣,將一顆顆嶄新的手榴彈掛上胸前后,那種熟悉的手感和重量,會暫時驅散心中的恐懼,重新注入戰(zhàn)斗的決心。每個人心里都像明鏡一樣,這喘息只是下一場風暴來臨前的寧靜,戰(zhàn)斗還遠未結束。
補給卡車帶來了新的兵員,一群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年輕士兵。老兵們看著他們,眼神復雜,像是在看過去的自己。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在分配裝備時,會多叮囑一句:“把槍帶系緊了,戰(zhàn)場上這玩意兒比命重要?!?/p>
新的防區(qū)位于一片綿延起伏的丘陵地帶,
這和之前一馬平川的平原陣地截然不同。這里溝壑縱橫,灌木叢生,地形比之前復雜許多,
這意味著防御和進攻都有了更多的變數。
林泰幾乎沒有休息,他帶著張沖等幾個經驗豐富的戰(zhàn)斗骨干,
像一頭不知疲倦的獵豹,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勘察了陣地周邊的每一寸土地。
他會親自趴在地上,從一個士兵的視角去觀察世界;他會沿著一條不起眼的溝渠走到盡頭,去判斷敵人是否可能從這里滲透;他會站在最高的山包上,迎著冷風,俯瞰整個戰(zhàn)場,腦海中已經開始預演無數種攻防的可能。
“老張,你看,”林泰指著兩個相鄰的山頭,“把我們的重機槍火力點,分別布置在這兩個制高點上,
形成交叉火力。它們的火力范圍,要能完全覆蓋山下的那片開闊地,不留任何死角?!?/p>
張沖點點頭,補充道:“連長,那側翼這條山谷怎么辦?林子太密,視線不好,要是敵人摸進來,我們很難發(fā)現?!?/p>
“問得好?!绷痔┵澰S地看了他一眼,“所以,我在陣地正前方,沿著最可能沖擊的路線,埋設了混合雷場,
以防坦克為主,反步兵雷為輔。至于你說的側翼,”他目光變得銳利,“要布置雙層的警戒哨和明暗哨,
不僅如此,還要在林子里拉上絆索,掛上空罐頭和手榴彈,敵人一碰,我們就能知道!”
他的部署細致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每一個火力點的構筑,每一條交通壕的挖掘,都經過了深思熟慮。戰(zhàn)士們在他的指揮下,開始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用工兵鏟和血汗,構筑起新的鋼鐵防線。
第三天清晨,
天色剛蒙蒙亮,山谷間還繚繞著薄薄的晨霧。
萬籟俱寂,只有一個早起的哨兵,正搓著手呵氣取暖。
突然,一聲尖利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呼嘯劃破了黎明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