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炊事長老馬說:“老馬,辛苦一下。把餅干全都砸碎,掰成小塊,摻著白天挖的野菜煮成糊糊,弄得稀一點,讓每個人都能喝上一碗熱的?!?/p>
“可是連長,這點東西……”
“執(zhí)行命令!”林泰打斷了他,聲音里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但眼神里卻閃過一絲痛苦?!爸辽?,讓弟兄們在睡覺前,肚子里能有點暖意?!?/p>
他知道,這碗糊糊提供的熱量微乎其微,但它是一種心理上的慰藉,是在告訴所有人:我們還有吃的,我們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夜里,下起了小雨。
起初只是淅淅瀝瀝,很快就變成了冰冷的雨幕,毫不留情地澆打著這片滿目瘡痍的營地。白天的血腥味被雨水沖刷,與泥土的腥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味道。氣溫驟降,戰(zhàn)壕里的積水很快沒過了傷員的擔(dān)架,沒過了戰(zhàn)士們的腳踝。
冰冷刺骨的積水,無情地侵蝕著戰(zhàn)士們本已不多的體溫,尤其是那些傷員,在寒冷和疼痛的雙重折磨下,開始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都起來!不想明天腿爛掉的,都給我動起來!”
林泰的吼聲打破了雨夜的沉寂。他自己第一個跳進(jìn)沒過膝蓋的泥水里,抄起一把工兵鍬。他帶著幾個還能行動的戰(zhàn)士,借著微弱的馬燈光,用鐵鍬開始挖簡陋的排水溝。
泥水飛濺,濺了他們滿臉滿身,但沒人停下。他們像一群不知疲倦的工蟻,在絕境中為自己開鑿著生路。
挖溝的同時,他們把僅有的幾個彈藥箱,用石頭和斷木墊高,確保這些“命根子”不會被水浸泡。
最后,林泰來到了那挺被擦拭得一塵不染的重機槍旁。冰冷的雨水正打在它精密的機件上。他沒有絲毫猶豫,解下自己身上那塊唯一能夠遮風(fēng)擋雨的防雨布,小心翼翼地蓋在了機槍位上,將槍身和旁邊的彈藥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連長,你……”機槍手看著林泰單薄的軍衣,瞬間被冰雨淋透,急得想把雨布扯下來。
林泰一把按住他的手,沉聲道:“我濕了沒關(guān)系,它要是‘感冒’了,咱們所有人都得玩完!”
雨水在林泰身上帶走了最后一點熱量,寒意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刺入他的骨髓。但他仿佛毫無知覺,腳步依然沉穩(wěn),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戰(zhàn)壕的每一個角落。巡查到一處臨時的傷兵掩體時,他聽到了一陣壓抑不住的牙齒打顫聲。
他走過去,借著昏暗的馬燈光,看到一個年輕的戰(zhàn)士蜷縮在角落里,渾身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這孩子叫李小寶,剛補充來部隊不到三個月,臉上稚氣未脫。林泰伸手一摸他的額頭,滾燙!
“發(fā)燒了。”
醫(yī)護(hù)兵在處理更重的傷員,根本無暇顧及。在這低溫和潮濕的環(huán)境下,一場高燒足以要了一個虛弱士兵的命。李小寶嘴唇發(fā)紫,半昏迷中含糊地念叨著:“媽……冷……”
林泰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二話不說,迅速解開自己的軍裝紐扣,脫下里面那件唯一還保持著干爽和體溫的內(nèi)襯軍衣?!皝?,換上!”
他粗暴卻又溫柔地把李小寶濕透的衣服扒下來,用自己的干衣服給他換上。
“連長,不行,這……”旁邊一個老兵急忙勸阻。
“這是命令!”林泰低吼一聲,不容置疑。他把小戰(zhàn)士安頓好,用自己的雨布又給他多蓋了一層。然后,他默默地自己穿著那件冰冷、濕透的軍裝,重新扣好扣子。濕布緊貼皮膚的感覺像酷刑一樣,但他只是挺了挺胸膛,繼續(xù)在黑暗和泥濘中巡查,仿佛那件濕衣穿在別人身上。
這一夜,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場與寒冷、饑餓和恐懼的漫長搏斗。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雨停了,但東方的天際線不是被晨曦染紅,而是被炮火映成了一片不祥的血色。敵軍又開始了炮擊。
與昨天不同,這次的炮火來得格外密集、格外狂暴。
尖利的呼嘯聲連成一片,仿佛天空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無數(shù)的鋼鐵和火焰傾瀉而下。大地如同被巨錘反復(fù)捶打的鼓面,每一次爆炸都讓整個陣地劇烈地顫抖。陣地前半段被成片掀起的泥浪和火光吞噬,好幾個精心構(gòu)筑的掩體在“轟”的一聲巨響中,伴隨著支撐木的斷裂聲,轟然垮塌,瞬間被夷為平地。
“隱蔽!都隱蔽好!”
林泰的吼聲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顯得微不足道。他貓著腰,身體壓得極低,像一只敏捷的獵豹,在不斷震顫和坍塌的戰(zhàn)壕里快速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