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六年七月十五,大暑。
汴梁皇城,紫宸殿。
冰雕的蟠龍在殿角四座鎏金銅盆中緩緩融化,滴落的水珠在波斯絨毯上洇開深色的暗痕。
殿內(nèi)卻無半分暑氣,地龍燒得極旺,混雜著龍涎香與陳年楠木的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躬身肅立的朝臣肩頭。
皇帝趙桓端坐于蟠龍金椅之上,一身明黃常服,面色被殿內(nèi)過旺的炭火熏得微紅,眼底卻跳躍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亢奮的光。
“陛下!”禮部尚書朱勝非手捧玉笏,聲音帶著刻意的莊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諂媚,“今西賊授首,賀蘭歸宋!此乃陛下承天景命,德被八荒之征!臣等稽首再拜,伏請陛下…效法古之圣王,擇吉壤,營山陵!以彰不世之功,永固大宋基業(yè)!”
“臣附議!”太常寺卿緊隨其后,語調(diào)抑揚頓挫,“《周禮》有云:‘王者制陵,以象山岳’。
昔漢武茂陵,唐宗昭陵,皆于鼎盛之時,敕建萬年吉壌!
今陛下武功赫赫,遠(yuǎn)邁漢唐!
更當(dāng)早定陵址,以安社稷,以慰祖宗!”
“臣等附議!”殿內(nèi)近半數(shù)的文臣齊聲唱和,聲浪在空曠的殿宇內(nèi)回蕩,帶著一種近乎迫切的擁躉之意。
泰山封禪的喧囂余溫未散,此刻這營建陵寢的提議,如同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間攪動了朝堂下無數(shù)暗涌的激流!
龍椅之上,趙桓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扶手,目光掃過階下,最終落在那道立于文臣班首、始終沉默如淵的玄色身影之上。
秦王、鳳閣平章、樞密使陳太初!
他身姿挺拔如松,紫金蟒袍在殿內(nèi)燭火映照下流淌著沉靜的光澤,臉上無悲無喜,深邃的眼眸如同兩口古井,倒映著殿內(nèi)跳躍的燭火,卻窺不見絲毫波瀾。
“秦王…”趙桓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放緩的溫和,目光卻如針般刺向陳太初,“營陵之事,關(guān)乎國本,卿…以為如何?”
殿內(nèi)瞬間死寂!
所有目光,或明或暗,皆如利箭般射向陳太初!
那些附議的文臣眼中,有期待,有試探,更深處則藏著難以言喻的忌憚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zāi)樂禍。
秦王權(quán)傾朝野,然此等關(guān)乎帝王身后、禮法綱常之事,他若反對,便是僭越!
便是居功自傲!
若贊同…則無異于自縛手腳,將“忠臣”二字釘死在皇權(quán)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