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二月初六,午時,秦隴要沖,鳳翔府。
凜冽的西北風(fēng)卷著黃土,抽打著鳳翔府高大的城墻。這座控扼關(guān)中與河西走廊咽喉的重鎮(zhèn),此刻卻彌漫著一股與往日不同的緊張氣氛。城頭守軍的目光,不再僅僅投向遙遠的西域,更多了幾分對東南方向的警惕。
“讓開!緊急軍情!八百里加急!擋路者死!”
一聲嘶啞卻異常尖銳的吼叫,伴隨著如同雷鳴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撕裂了城門口的喧囂。只見一騎快馬,如同脫韁的瘋龍,從官道盡頭狂飆而至!馬上的騎士,岳林,此刻已是人困馬乏,甲胄破碎,渾身布滿干涸的血跡和泥濘,臉上被風(fēng)沙割出無數(shù)細口,唯有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依然燃燒著不屈的火焰,死死盯著前方洞開的城門。他懷揣著兄長的血書和汴梁驚天的噩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沖過去!沖過去!趕到吐蕃都護府!
然而,連日的亡命奔逃,早已耗盡了馬匹的體力。這匹原本神駿的河西健馬,此刻口吐白沫,腳步虛浮,在沖入城門洞的剎那,被路邊突然竄出的一個撿拾干柴的老翁驚到,猛地人力而起,發(fā)出一聲悲鳴,竟將筋疲力盡的岳林狠狠甩下馬背!
“噗通!”岳林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石路面上,只覺眼前一黑,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懷中的血書險些脫手。那匹戰(zhàn)馬則受驚狂奔,撞翻了幾處貨攤,引起一片驚呼和咒罵。
“什么人?!敢在鳳翔府縱馬行兇?!”一隊正在附近巡邏的鳳翔府兵丁聞聲迅速圍了上來,刀槍出鞘,面色不善地將倒地掙扎的岳林團團圍住。為首的隊正厲聲呵斥,一腳踩在岳林想要去抓腰間令牌的手上。
“放……放開!我乃……乃天子親軍……八百里加急信使!”岳林咳出一口血沫,奮力抬起頭,嘶聲喊道,另一只手艱難地想去摸那代表身份的赤銅令牌。
“天子親軍?”那隊正愣了一下,但看著岳林狼狽不堪、形同乞丐的模樣,又瞥見那匹驚馬造成的混亂,疑心大起,冷笑道:“哼!我看你形跡可疑,分明是潰兵或者馬匪!還敢冒充信使?拿下!搜身!”
幾名兵丁一擁而上,就要將岳林捆縛。
“混賬!誤了軍國大事,你們擔(dān)待得起嗎?!”岳林目眥欲裂,拼命掙扎,奈何力竭,眼看就要被制服。
就在這時,一個沉穩(wěn)威嚴的聲音傳來:“何事喧嘩?”
兵丁們聞聲立刻肅立。只見一名身著四品武官常服、年約四旬、面容剛毅、目光如電的將領(lǐng),在幾名親隨的簇擁下走了過來。正是鳳翔路兵馬都監(jiān)、權(quán)知鳳翔府事種彥崇!他乃名將種師道之子,將門之后,以文做武,鎮(zhèn)守西陲,素有威名。
“回稟種將軍!”隊正連忙行禮,“抓獲一名形跡可疑的縱馬兇徒,疑似潰兵,還妄稱是八百里加急信使!”
種彥崇銳利的目光落在岳林身上,尤其是看到他即便倒地,依舊死死護在胸前的動作,以及那雖然污穢卻質(zhì)地精良的鎧甲殘片,心中一動。他揮手讓兵丁退開些許,蹲下身,沉聲問道:“你是何人?從何處來?所傳何訊?”
岳林見到種彥崇氣度不凡,心中升起一絲希望,強提一口氣,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卻清晰地說道:“將軍……我乃侍衛(wèi)親軍馬軍司都指揮使岳雷之弟,岳林!奉吾兄之命,冒死突圍出汴梁!汴梁驚變!太上皇復(fù)辟,勛貴作亂,軟禁陛下,圍攻樞密院、政事堂!陛下……陛下危在旦夕!吾兄死守寢宮,命我前往吐蕃都護府,向父帥(岳飛)求援!此有吾兄血書為證!將軍,軍情如火,片刻耽擱不得??!”說著,他艱難地從懷中掏出那卷被血浸透的絹布。
種彥崇聞言,臉色驟變!他接過血書,快速掃了一眼,那熟悉的筆跡和岳雷的私印,以及字里行間透露出的慘烈與緊急,讓他瞬間信了八成!汴梁巨變!這簡直是石破天驚!
他正要下令放行,并準備給予岳林最好的馬匹和護衛(wèi),助其西行。突然——
“圣——旨——到——!鳳翔府種彥崇接旨——!”
一聲拖長了音調(diào)的宣喝,從長街另一端傳來!只見一隊身著禁軍服飾、卻面帶驕矜之色的騎士,簇擁著一名手捧黃綾圣旨的太監(jiān),疾馳而來,徑直到了府衙門前!
種彥崇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立刻對親信使了個眼色,兩名親隨會意,趁亂迅速將岳林架起,悄無聲息地拖入了府衙側(cè)門,藏入后堂。種彥崇則整理了一下衣冠,面沉如水,快步迎向欽差。
府衙大堂之上,香案早已擺好。種彥崇率領(lǐng)府衙屬官,跪地接旨。
那宣旨太監(jiān)展開圣旨,尖著嗓子,趾高氣揚地念道:“奉天承運太上皇帝敕曰:朕紹膺駿命,重履至尊。蓋因皇帝桓偶染沉疴,靜養(yǎng)深宮,難理萬機。值此國難之際,朕不得已,權(quán)宜處分軍國重事。著令天下各路、府、州、縣,即刻起,凡皇帝桓此前所頒一切詔令、新政條款,悉數(shù)廢止!各地方有司,需全力清查、羈押此前派往各地之‘清查田畝’欽差及其所屬,聽候朝廷發(fā)落!……欽此——!”
圣旨內(nèi)容,與岳林所言相互印證,卻更加狠毒!不僅要廢黜新政,更要清算推行新政的官員!這分明是要將皇帝趙桓和陳太初的勢力連根拔起!
“臣……種彥崇,接旨?!狈N彥崇叩首,聲音平靜,心中卻已掀起驚濤駭浪。他雙手接過那沉甸甸、卻冰涼刺骨的圣旨,緩緩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