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元年三月,汴梁,何府深處密室。
燭影搖紅,將斗室映照得昏黃而溫暖,與外間初春的料峭寒意恍若兩個世界??諝饫飶浡惸陼淼哪闩c一絲安神香的淡雅氣息,驅(qū)散了地下密道帶來的陰冷潮濕。四壁皆是書櫥,架上壘著層層疊疊的線裝古籍與卷宗,一張寬大的花梨木書案上,筆墨紙硯井然有序,一旁還設(shè)著一張可供休憩的軟榻。這里并非囚牢,而是一處精心布置的避世之所。
陳忠和與岳雷靜立其中,雖面色仍有些蒼白,眼神中帶著歷經(jīng)劫難后的驚悸與疲憊,但周身整潔,顯然得到了妥善的照料。他們身上的衣物已非那日的狼狽,換上了干凈的細(xì)布常服。
密室的門被無聲推開,何栗緩步走入。他未著官袍,只一身深青色的直裰,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面容清癯,目光沉靜如古井深潭,唯有眉宇間那一絲難以化開的憂色,透露出他此刻心境的復(fù)雜。
他屏退左右,密室中只余三人。何栗的目光在陳忠和與岳雷身上停留片刻,緩緩開口,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歲月的滄桑與不容置疑的坦誠:
“忠和賢侄,岳雷賢侄,”他稱呼得頗為鄭重,“今日請二位至此,非為拘禁,實(shí)為保全。有些話,憋在心中多年,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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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當(dāng)一吐為快?!?/p>
他走到書案后坐下,示意二人也坐,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光滑的案面,仿佛在梳理紛亂的思緒。
“我與你父陳元晦,”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時光,回到了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代,“乃是同科進(jìn)士。瓊林宴上,曲江池畔,也曾縱酒高歌,揮斥方遒,暢談治國平天下之志。彼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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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以為憑胸中所學(xué),可致君堯舜,可再造盛世?!?/p>
他的聲音里流露出一絲遙遠(yuǎn)的懷念,隨即化為淡淡的苦澀:“然,入仕之后,漸行漸遠(yuǎn)。元晦兄銳意進(jìn)取,志在革故鼎新,其目光之遠(yuǎn)大,手段之酷烈,常令我輩心驚。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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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更為迂腐,更重祖制成法,以為驟變易生禍亂,當(dāng)以緩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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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見相左,爭執(zhí)日多。當(dāng)年清查工部、推行‘飛錢’、乃至后來力主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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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皆曾極力反對,于朝堂之上,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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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鋒相對。”
他微微停頓,燭火在他眼中跳躍,映出一片復(fù)雜難明的光影:“如今想來,其中固有理念之爭,亦不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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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戶之見,意氣之爭,乃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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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懼其勢大,恐其顛覆朝綱的私心?!彼谷怀姓J(rèn),語氣中并無掩飾。
“然,”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由衷的嘆服,“后來,金虜南下,社稷傾危!滿朝朱紫,或束手無策,或欲南逃避禍!唯你父!以一文臣之身,挺身而出,挽狂瀾于既倒!滄瀾舸血戰(zhàn)汴水,孤身入敵營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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