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開始以為,這本底下的賬雖然亂,但是是真的,這本府衙下來的賬,雖然明晰,但是是假的——這個想法錯了,這兩本賬,都是假的?!?/p>
“府衙的賬是何家交過去的賦稅,是用來告訴魏大人,永安縣沒有亂,永安縣還能維持住現(xiàn)狀的托詞,而底下這筆乍一看從各村收上去的賬,為什么也要做假的?”
“這筆賬,是真正的假賬,是做給府衙看的假賬!是等著我們這樣來查永安縣的時候,來幫他們賣慘的假賬!”
王婉坐下來,眼睛映著晃動的燭光,帶著幾分傲慢的攻擊性,嘴角不自覺帶上幾分咬牙切齒的笑意:“裴大人,您想想,如果我們真的就把這本賬當作真賬送回去,魏大人怎么想?”
“何家?guī)退麚沃铍y的一個縣,何家自己掏腰包平賬,就為了這個縣年年賦稅不變,您想想這份情誼,如果我們真的當作真賬送上去,兩人該恨不得度蜜月去了。”
裴旭笑了起來:“永安縣是下河最窮的縣,就明面上這些事情看來,何家的確是用家私在幫助府衙分憂——但是本官現(xiàn)在以為,最重要的是這本賬簿為什么要做假賬?”
裴旭舉起手里的賬簿:“這是縣衙從各村收上來的公賬,理論上,哪怕受不了這么多,但是再少一些還能少到哪里去?這本賬本質(zhì)上是用來表演他們何家為下河郡擺平了麻煩的,只要這個數(shù)額沒有錯位顛倒,他為什么要做假賬?而且收上來越少,自己填補的越多,不就意味著他們做得越無私嗎?”
“除非……”
兩人對視一眼,答案已經(jīng)昭然若揭。
“除非一種可能,這個縣,已經(jīng)找不到那么多愿意按手印的人了?!?/p>
兩人默默對視中,一個更嚴重更大的問題總算被緩慢從淤泥里面慢慢剝離顯現(xiàn)出來。
“這本賬,理論上應該做成真賬,因為這本賬越真,他的分量就越重。但是這本賬做了假,在手印這個最無關緊要的地方做了假。其原因只可能有三種:”
“第一種,何家已經(jīng)把土地兼并得七七八八,這里的農(nóng)人早就變成家奴,只是幫著何家打理田地,自己拿不到收成,只能混一口飯吃,這這件事明面上不好看,何家必須做一份土地還在農(nóng)人手里的假賬,然后一年一年慢慢迭代,最終全部劃到自己私產(chǎn)里面。”
“第二種,這里盤剝太過,許多人家已經(jīng)活不下去,開始往外逃或者躲進深山,淪為草莽流民,人口流失過快,加上不安定因素太多,這個根本找不出這么多手印,所以縣衙干脆自作主張,依照前幾年的戶籍名單適當增減后做了這本假賬?!?/p>
“第三種……”
“第三種是什么?”
王婉嚴肅了表情:“二者兼有之?!?/p>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隨即翻找起來縣衙的戶籍名單:“戶籍名單好幾年沒有增減更新,你看里面既沒有新生的孩子也沒有老死的老叟,就是把去年的抄一份今年照舊用?!?/p>
“人出了問題?!蓖跬裣铝伺袛唷?/p>
裴旭點點頭:“是,人口上一定出了問題。”
裴旭點點頭:“想不到,這個永安縣很可能已經(jīng)徹徹底底成為一間空屋子了?!?/p>
“裴大人,我曾經(jīng)聽一位智者說過一句話: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如果永安縣的百姓當真不存在了,其他一切其實都是空架子,一旦何家要放手,這個縣就徹底完了,而且是救不回來的完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