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冬日,暖陽總是格外吝嗇。
燕王府的后院里,三張?zhí)刂频木薮筇梢?,呈品字形擺在難得的陽光下。
朱棣、范統(tǒng)、寶年豐三人,一人占了一張,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臉上蓋著書,身上搭著厚厚的毛毯,愜意到了骨子里。
慶功宴的喧囂與醉意早已散去,連日來的疲憊與緊繃,終于在這和煦的陽光下,化作了深入骨髓的慵懶。
小桌上,熱茶的霧氣裊裊升起,旁邊擺著幾碟精致的干果和點心。
“嗯……”范統(tǒng)翻了個身,發(fā)出一聲舒服的呻吟,順手捏了顆松子丟進(jìn)嘴里,嘎嘣脆。
他瞇著眼,看著旁邊已經(jīng)發(fā)出輕微鼾聲的朱棣和寶年豐,只覺得這神仙日子,還能再過一百年。
打仗?什么打仗?
老子現(xiàn)在只想躺平。
可就在這時,一股夾雜著風(fēng)塵與怨念的陰影,悄無聲息地籠罩了這片安逸的小天地。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僧袍,眼窩深陷,面容清癯的和尚,如同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判官,靜靜地站在三張?zhí)梢吻啊?/p>
他的袍角還沾著未干的泥點,一雙眼睛里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血絲,整個人就像一根被風(fēng)干了十天半個月的苦瓜,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濃烈氣息。
正是從遼東金城,一路快馬加鞭,兩天兩夜沒合眼的姚廣孝。
他看著眼前這三個沒心沒肺的混蛋,一個睡得流哈喇子,一個吃得滿嘴渣子,一個鼾聲打得跟拉風(fēng)箱似的。
再想想自己,在金城那破衙門里,對著堆積如山的文書,喝著冰冷的茶水,為了給他們收拾爛攤子,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一股難以遏制的邪火,“蹭”地一下,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緩緩抬起手,雙手合十,動作標(biāo)準(zhǔn)得像是教科書。
“阿彌陀佛……”
那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陰惻惻的,帶著九幽之下的寒氣。
“三位施主,好是愜意?。 ?/p>
“?。??”
“可否……還記得貧僧??!”
最后那幾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
范統(tǒng)一個激靈,手里的松子都嚇掉了。
朱棣被這聲咆哮驚得從躺椅上彈了起來,臉上的書“啪”地掉在地上。
兩人睜開惺忪的睡眼,當(dāng)看清面前站著的是誰時,臉上的慵懶和愜意瞬間凝固。
姚廣孝?道衍和尚?
范統(tǒng)和朱棣的腦子,在這一刻,以超光速運(yùn)轉(zhuǎn)起來,瞬間就想通了前因后果。
完了!把他給忘了!
兩人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電光火石之間,進(jìn)行了一場無聲的、激烈的眼神交流。